林黛玉自不用多说,她六岁进贾府都能才冠群芳,如今在林如海身边多养了六七年,文采更上一层楼,各样诗词信手拈来,到兴起自吟两句搏得满堂喝彩。
史湘云略差些却不肯认输,急头白脸袖子都挽起来一截。
若说她们两个是真性情爱作诗,那薛宝钗看起来更加游刃有余,坐在她们旁边仿佛是照顾闹腾孩子的大姐姐。
再往旁边,林茈玉与三春早就歇下阵来,喝茶吃点心。
探春道:“方才茈玉姐姐接得又快又好,不像我们几个笨些,怎么不跟她们玩了?”
“你只看我接得好,不知我是绞尽脑汁。让她们去争首名,莫要难为我。”
林茈玉穿来这么多年,作为林如海之女读书多是肯定的,但要论诗词功夫,全靠高考打底,面上看着轻松自在,实际仿佛在高考考场,谁爱要第一谁要,她自知没那个本事。
还是在这边吃着喝着,还能听她们吟诗舒坦。
原以为再接上一时半刻也就完了,谁料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们三个竟然还在接,甚至变成联诗,颇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林茈玉从兴致勃勃到精神疲倦,悄悄伸手推探春:“咱们换个别的玩,让她们在这里玩吧。”
“你想玩什么?”
“方才过来时见几棵树上都有了花苞,约莫在年前就能开,咱们去折些插在屋子里,看谁能养到过年。”
如果说飞花令是文雅的玩法,那折枝比赛就是淘气的玩法。一经林茈玉提议,三春都答应,撇下还在联诗的三人,一头扎进梅花园里。
片刻后王熙凤寻过来,就看见兴致高昂的三人和空着的半张桌子:“这怎么还少了几个人?”
鹦哥随着林黛玉服侍,见王熙凤忙行礼,解释道:“方才几个姑娘都在这边,黛玉姑娘、云姑娘、宝姑娘联诗到兴头上,其他几个姑娘觉得无趣,跑去里边摘梅花了。”
“我说呢,她们姐妹形影不离的,如今有了说话的人,连亲姐姐都不要了。”
王熙凤一打趣,林黛玉就回过头来:“分明是她舍了我跑去,嫂子倒派我的不是。”
“风姐姐你可算来了,快给我评评理。她们两个一句接一句,都不说让让我。”史湘云并未败下阵来,但该告状的时候半点不含糊。
两个人都住了口,联诗自动停止,薛宝钗喝口茶:“你找旁人评理就算了,偏找凤丫头,可不是找错了人?”
“你既说不能找我,我还偏要评个理。你们都是姐姐,端着姐姐的身份却不拿出姐姐的气度,和云妹妹争强好胜,说破天去也没理。”
“二嫂子此言差矣,我们以诗酒论英雄,同年纪什么关系?虽不是家里的理,却是诗词上的理。”
王熙凤说没理,林黛玉说有理,两人辩起来史湘云只管拍手起哄。
不一时林茈玉等人回来,每人抱着捧梅花枝。
“你们来得正好,快来瞧瞧,云丫头倒撺掇起我们来,真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相比王熙凤与林黛玉之间的关系,史湘云确实是远了些,听见这话并不生气,只用鼻子哼她。
又闹了几句才说到正事。
“我不是来打扰你们玩闹的,是为过年的事。方才我从老太太屋里过来,说你们姐妹虽是外姓却流着贾家骨血,年下诸事只跟着老太太走。”
众人进京已经是冬月,过了腊八就是年,没多少空闲日子,贾家算是大族人家,年下诸事繁忙都要提前预备。而这些所有的事都由王熙凤负责,每到年前她都忙的脚不沾地。
“还有年节下姑娘们的金银衣饰,你们找出两三天的空闲,我派人给你们挑选样子,必能在年前赶出来。”
林茈玉回她:“礼服等物我们都是带着的,不用特别预备。年下事忙,二嫂子若有什么事打发个人过来传话就行,不必亲自跑一趟。”
“你们刚来自然要重视些,等你们多住上几年就不金贵了,派人请我都不来。年下姑娘们的月例银子也是要翻一番的,这几天你们若出来玩,不拘画眉还是鹦哥留下一个看屋子。”
有懂贾府规矩的人做事方便,王熙凤这话算是明示提点。
林黛玉转着面前茶碗盖:“月例也不必了,已经准备了住处又建了小厨房,大费周章的。倒是母亲送来的年礼,还要嫂子费心。”
贾琏每次回京都带回来不少东西,这次也不例外。今年林家两个姑娘进京,贾敏自然将礼物准备厚厚的,不仅有贾母一份,还有王熙凤一份。不过给王熙凤的就不能叫年礼,叫长辈给晚辈的红包。
提到这个王熙凤就藏不住笑:“正是因为姑母费心,我哪敢不重视?你们也忒谨慎,在自己的亲娘舅家,还能少你们那几两银子?你们玩吧,记着留个看屋子的。”
谁小时候没跟着外祖母住过?谁小时候没花过舅舅的钱?放到寻常人家再正常不过的事,却因为是仕宦大家更复杂几分。
王熙凤传完话就走了,史湘云却撑着桌子唉声叹气。
“你们跟着老祖宗在家,我却要跟婶婶四处见客。今日来你们这边玩,玩不了几天就要回去,真是半点自在没有。”
“你这还叫没有自在?我们在家时早饭后便要上课,晌午用过点心休息,下午仍旧有课,到晚饭后无事,却还要应先生的功课。”
经过方才联诗,林黛玉与史湘云的关系突飞猛进,这都说起贴心话来。
“我虽没有那么多课,婶婶却是管教极严的。早前不过帮袭人做几个蝴蝶结,被婶婶知道罚我做活到三更天。”
本来是两个小姑娘互相说闲话,忽听袭人的名字,探春抬头:“你怎么帮袭人做活?”
“她说忙不过来,叫我打几个蝴蝶结,怎么了?”
“果然诗词见人品,就知你是个憨的。”林黛玉不知怎么想到贾敏戳林茈玉的场面,抬手一指头戳过去。“横竖我这辈子打过的蝴蝶结不是在我们姐妹身上,就是在母亲、弟弟身上,连父亲和琏二哥都没有,你自去想吧。”
探春即刻接话:“这是其一。其二,只有你指派她没有她指使你的。两月前我做了鞋给二哥哥,环哥儿不依都不成,她是什么东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史湘云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转动。
她是憨不是傻,自小在贾府常来常往,与贾宝玉同吃同住,对袭人等也十分熟悉,当日答应时并未细想,过后被婶婶罚了只管埋怨,今儿被两人联手指摘,忽地明白过来。
赶巧到晌午,贾宝玉匆匆跑来。
“听丫头说你们在这,叫我好找。先生下课晚,我好容易才溜出来,从外面带了点心回来,给你们尝尝。”
逃学厮混是常态,贾宝玉丝毫不遮掩,一路连蹦带跳过来,兴冲冲献宝似的端来点心,却见众人脸色不好。
“怎么,可是吵架了?”
“哼,我且问你,你身上这衣裳谁做的?”史湘云想到那几个蝴蝶结,再想到自己被罚做活到三更,怎么都不得劲,张口就质问。
贾宝玉面对姑娘最是好脾气,指着上衣:“这个?这是现成的料子,麝月缝的。”
“裤子呢?”
“裤子是晴雯做的,老太太说她针线好特意指给我。问这个干什么?”
不信找不到痕迹。史湘云围着贾宝玉转两圈,伸手指着从他领口处露出来的一截汗衣:“那这个呢?”
“这是袭人做的。好端端你问这个干什么?”
史湘云不答反问:“这就奇怪了,既是晴雯针线好,为何贴身舒适的衣物不叫她做,体面外穿的长袍不叫她做,反叫她做半遮半掩的裤子,难道见不得人?”
“云妹妹,你今儿怎么了?这些衣裳都是她们商量着做,你既好奇,等我回去问问。”
“不用问,问不得,婶婶骂我都不好直说的话,怎么好叫你直白去问?”
冷哼一声,史湘云转身拉着林黛玉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