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我?”贾宝玉立时懵了。
林黛玉喝茶都掩饰不住,干脆放下茶背过身,肩膀一抖一抖。半晌才平复下来,回过身故作正经:“宝姐姐有一句话说对了,你真是个无事忙。”
贾环在贾家众多主子中最不要脸面,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就算他说几句不好听的薛宝钗也不能怎么样,回头探春说两句好话就完了。奈何贾宝玉却偏要跳出来训他。
被众人看得不自在,贾宝玉更迷茫,转头瞧见薛宝钗脸色不大好,忽地脑中灵光一闪。
薛家是商户,铜臭这不是在骂她吗?
反应过来,连连拱手:“是我不是,一时嘴快说错话,宝姐姐勿怪。”
“无妨,你也不是存心的。”薛宝钗点头,受了他的礼。
贾环还嫌事情不够:“说啊宝姐姐,你准备出多少钱?”
“方才二哥哥骂你还不知道收敛?像什么样子。”探春立时呵斥,不给他再继续胡说的机会。
大嫂子李纨这才出面:“咱们是来给茈玉、黛玉过生日,又不是来拌嘴吵架,都快坐好吧,台上的戏都快唱完了。”
众人看向台上,果然一曲接近尾声。
贾环悻悻缩在椅子上,小声抱怨:“每次宝玉都向着宝姐姐,帮她骂我。”
世人都讲兄友弟恭,这等兄不友弟不恭的话,在座众人都装没听见,探春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林茈玉趁人不注意,悄悄抓了两把赏人用的散钱塞给贾环。
有时候身边有个不要脸的人,还是有点用的。
听完戏吃完酒,众人又喝茶说笑一会才不舍散去。
荣国府内三日一会五日一宴,奢靡自然是其中原因,但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无趣。林茈玉、林黛玉的生日过完,接下来大半个月都没有理由玩闹,便是等诗社也要等上十日。
姑娘们没有长辈领着不能出门,读书学习还能打发时间,可如今贾家不重视后辈教育,姑娘们读书都只是自己读,若不宴饮说笑自己找些乐子,早晚都闷成石头。
幸好林家姐妹两个同来京城,居住在一处互相作伴,还不至于太过孤寂,便是不出门,也能打发时间。
花朝节后气温逐渐升高,冬日紧闭的窗户都打开透气,温暖的阳光洒进来,正盖在低头裁剪布料的林茈玉身上。
另一扇窗户紧挨桌台,阳光扑在桌上,顺着林黛玉手中羊毫与她一同描摹花样。
旁边雪容、雪莹、画眉、鹦哥等五六个小丫头手中或拿着针线笔墨,或忙着拾掇料子、布头,在金光中穿梭。
忽而林黛玉抬起头,用捏着帕子的手遮住头上阳光:“天气暖了,日头也晒眼睛,赶明儿把这桌子往里挪一挪。”
鹦哥放下手上的东西,招呼门口小丫头进来:“何必等明日,今儿就挪了吧。姑娘可画好了?”
“画好了。”林黛玉放下笔,拿着花样走到林茈玉旁边,一边将花样在刚裁好的料子上比划,一边看着她们将桌子往太阳晒不到的地方搬。
雪容把刚缠好的丝线递过来:“早起姑娘们屋里太阳也扎眼了,不如搬个衣架出来,遮阳光还能晒晒衣裳。”
林黛玉比着花样挑选丝线:“我屋里有屏风,你问姐姐去。”
“我也不要。又晒不到里间,外间多晒晒太阳不碍事。”现代上学上班都是早出晚归,恨不得一年到头看不见太阳,好不容易有晒太阳促进钙吸收的机会,林茈玉才不把它挡住。
两人都不要,雪容只好作罢,看林黛玉半天挑出两捆,忙把另外一筐丝线拿过来给她继续挑。
雪莹拿着毛巾过来:“姑娘描了半天样子,先擦擦手吧。”
画眉在柜里翻找:“那个小的绣棚子谁用了?”
林黛玉只管和林茈玉说悄悄话;“这个做荷包如何?”
“做荷包花样太大了,做腰带吧,这几片叶子都留着,我喜欢。”
“做腰带这个颜色不好,我再挑挑。”
屋子里热闹又宁静,满是生活气息,这些日常又细小的琐事组成了无数大家闺秀的前半生。
如此安宁地过了三五日,忽而有一天雪雁板着脸从外面进来:“两位姑娘这几日可别出去,外面晦气的很。”
雪雁是当初跟着进京的四个二等小丫头其中的一个,不常在屋里服侍,虽说比不上雪容、雪莹几个,但也是林家心腹。
林黛玉抬头瞧了她一眼没说话,雪莹过去问:“好好的你胡说什么?”
“我才没胡说。二太太使人来问,竟要将咱们姑娘的衣裳借给死人穿。”
“什么死人不死人,你想好了说!”这话大不吉利,雪莹发起威来。
雪雁撇嘴:“荣禧堂那边金钏儿姑娘不知怎得投井死了,也不知怎么想,竟要拿琏二奶奶刚给咱们家姑娘做的新衣裳去做妆裹。我回绝了她,又说要借我的衣裳去办丧仪用。”
拿活人的衣裳给死人穿,还是客居表小姐的衣裳,哪个正经人能想出这好主意?
不说林黛玉,雪莹的眉毛都拧得能夹死苍蝇:“你拒绝得对,快去告诉大姑娘一声,她在屋里写大字呢。”
“哎。”雪雁脆脆答应,转身小跑出去。
林氏姐妹进京,林如海怕她们没人管束野了性子,特意布置每五日写一篇字,不拘大字小楷,也不拘是读书有感还是随性作诗。林黛玉本就好学早早完成,林茈玉动作慢,还在写前几日的。
雪雁进来见她全神贯注,便先悄悄跟雪容说了。
“此话当真?”雪容反应与雪莹如出一辙。
“这还能有假?她们还没进来就被我赶出去,这会子不知道又在哪寻摸衣裳呢。”雪雁嘀嘀咕咕,偷眼去看林茈玉。
书桌前,林茈玉眼睛盯着笔,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才抬头:“她要哪件新衣裳?”
雪雁上前回话:“就是前些日子琏二奶奶送的料子,我们趁姑娘生日赶出来了几套,等着姑娘们诗社的时候穿新衣裳呢。”
“又是谁要你的衣裳?”
“说是借给金钏儿的家人。”
“那你就把我和黛玉的新衣裳拿去赏给金钏儿家人,再拿十两银子去。”
“什么?”雪雁一下子愣了,不懂为何要掺和这么晦气的事。
雪容却明白,转身从柜中取出衣裳,又拿银子:“只管去。就说我们姑娘在屋里读书不知道外面的事,听闻二太太吩咐立时打发你过去。”
长辈的吩咐无论对错,晚辈只管听从。不过林茈玉虽然要面子,但也不是泥人,绕过王夫人直接将衣裳和银子赏过去,听了,又没完全听。
雪雁回神,接过衣裳和银子:“那我去把二姑娘的衣裳也拿了,咱们不留。”
与凤楼本来就紧挨荣庆堂,金钏儿死了不想着往外送却往与凤楼派人,紧跟着雪雁又匆匆出去,贾母很快就听说。又听闻雪雁拿着过生日新作的衣裳和银子赏给金钏儿家人,气得将茶盏惯在桌上。
“我的嫡亲外孙女,两匹布都用不得了?鸳鸯开我的私库,把底下好料子挑几匹,统统送过去,叫她们姐妹可劲做衣裳!”
贾母胸口一起一伏。她如今还没死呢!
鸳鸯连忙过来帮她顺气:“老太太别忙,茈玉姑娘这不是给她送去了?”
“叫个小辈打她的脸,真是越活越回去,只怕她不知道脸疼!”
“往常看茈玉姑娘也是脾气好的。想来是二奶奶精神不济,底下人传错了话,老太太不必生气。”
鸳鸯这看似有些混乱的两句话,成功将贾母安抚住。
“茈玉、黛玉自然是好的,凤哥儿也是好的,否则这一巴掌就该带出响来!”
“老太太说笑,姑娘是晚辈,扇扇风就算了。”
林茈玉、林黛玉是外孙女,疼爱不必多说,王熙凤最聪明伶俐,如今又身怀六甲,便是看在她们三人的名声面子上,贾母也不能把事情闹大,否则家宅不宁传出去谁能得了好?
所幸老太君涵养足够,生一阵子闷气就把这事暂且按下,只派人将布料、银子数倍给与凤楼补上,又叫王熙凤好生养胎。
两边传出话去,明眼人都能看明白,她这是把林茈玉原本没扇响的那巴掌给扇响了。
王熙凤虽不信阴司报应,但涉及儿女,她宁可信其有,听到传话立刻奉老太太的命报病,把所有晦气事推得远远的,连平儿都不许去。
这边刚报病不到一个时辰,那边贾兰也病了。李纨请医问药折腾一通,禀了老太太、太太,关上门专心照顾儿子。
简而言之,王熙凤和李纨都躲了。她们或许不知道事情真相具体如何,但既有风声,保准不是好事,躲了总没错。
找不到亲近人脱手,王夫人暗自将李纨和王熙凤骂得狗血淋头。
金钏儿是如何死的,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这事怎么都不能传出去,说小了是丫头教坏少爷,说大了就是贾宝玉母婢。别人如何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祸害了宝玉。
她心中一会骂王熙凤、李纨不能分忧,一会骂金钏儿不知道死外面去,一会又骂林茈玉小小年纪鬼心眼,骂来骂去,最终只能捏着鼻子自己去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