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打听清楚事情经过的还有王熙凤:“太太不是我婆母,按理说这事儿和我没关系,偏她又是我姑母,打了她的脸我也不好看。当初金钏儿死了我就觉得奇怪,使人来问我要衣裳,难道她连件旧衣裳都找不出来?”
说起来复杂,王夫人从前管家,她在荣国府的威严被打压了,琏二奶奶这个晚辈才能起来。却偏偏她们都是姓王的,一个王家女名声不好,所有王家女都要被连累。
理清楚前因后果,一向精明的王熙凤都糊涂起来,不知道她是该哭还是该笑。
“凭金钏儿天大的错处,过后自有数不清的机会发落,怎么偏要当场发难?这下可好,金钏儿死了,给宝玉留下个罪名,老爷又知道了。”胸口发闷,头也疼,王熙凤只觉浑身不爽利。
平儿忙用热水洗手,过来给她按摩:“想必太太气狠了,一时没想到,倒是让奶奶跟着为难。”
“在咱们这个家里,让我为难的何止这一遭?我现在只盼着咱们二爷在外面好好的,我再把孩子生下来。”摸着肚子长叹两声,王熙凤挪开枕头躺下,闭着眼翻来覆去。
“奶奶歇一会,我就在外面做针线,有事叫我。”给她盖好被子,平儿轻手轻脚出去。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勾心斗角,何况是这么个大家族?
半个时辰后,王熙凤睁开眼盯着床顶,到底没睡着。
老的少的大的小的,都要她来调停,豪门大家的管家少奶奶哪有那么容易做?婆母不亲,姑母不帮,贾琏又长期不在家,她能有多少底气?
孕期敏感多思,一向要强的王熙凤竟也气得掉下两滴泪来。只是她不肯叫人知道,第二天擦了眼泪,照样是精明强干的凤辣子。
两档子事折腾下来,虽然最终平静收场,但府中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风向不好,下人们不敢触霉头,姑娘们的诗社也往后推。
战战兢兢过了两日,贾母先回过味来,将众人连同王熙凤都叫过去。
“都是你二老爷不是,吓坏了宝玉,将你们也唬住。女孩只有在家做姑娘时能自在轻松几分,眼瞅进了春日花浓草香,你们可想去哪玩?”
最乖觉者当属王熙凤,立即明白贾母意思:“老祖宗这是怪我没照看好姑娘们了?哎呦,这我可冤枉。头前我不满三月,连门都不许我出,想必是姑娘们怕热闹起来叫我眼馋,才都在屋里陪我。”
“哈哈哈,你可是要满三月了?满了也不能胡来!”贾母笑着呵斥,果然有聪明人在旁接话舒坦。
王熙凤凑过来牵着贾母的手往肚子上比划:“满了。昨儿刚请大夫看过,说渐渐稳了,叫我多走动走动。老祖宗摸摸,我这腰都粗了一圈。”
“这才几天?等七、八个月的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粗。”
两人一唱一和说了会子,王熙凤在旁边脚凳坐下:“眼下进了春日总少不得踏青,大夫又嘱咐我多走动少生气,再者到底是头胎,我心里不踏实,便想去清虚观里拜拜,正愁不知道怎么跟老祖宗说,赶巧老祖宗就提起来了。”
话题成功绕回来,贾母略一沉思:“也好,你带着姑娘们去吧。我许久不曾出去说笑倒该去走走,偏宝玉在养伤我不放心,便只你们去吧。”
“哎,多谢老祖宗。”王熙凤起身应是,林家姐妹、三春更大喜过望。
以前在林家的时候,林茈玉和林黛玉每年总要出去几趟,或是去走动做客,或是一家人出行,偶尔贾敏不得空还有林瑾充数,姐弟三个登山、游湖都去过。如今到了京城,反倒没有出门机会。
三春更不用说。贾母年纪、辈分在那里摆着,总不好厚脸皮带孙女出去,邢夫人、王夫人几乎不在外走动,更别说带着晚辈交际。李纨身为长嫂倒是能带着妹妹出门,偏她是个寡妇。唯有个王熙凤,却又日日忙得脚打后脑勺。
终于有了走亲戚之外的出门机会,姊妹众人兴高采烈,一时间荣国府仿佛回到金钏儿出事前的热闹。
贾宝玉在暖阁里隐约仿佛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挣扎着抬头:“外头怎么了?”
在外间榻上缝衣裳的晴雯闻言出去打听,片刻回来:“二奶奶要出去祈福,姑娘们同去,正在收拾东西呢。”
“祈福?我也哎呦哎呦……”差点忘了屁股上的伤,贾宝玉想要坐起来痛得龇牙咧嘴。
晴雯连忙过来看,见伤口没流血,扶着他换个姿势:“你快被折腾,自己不消停,也不叫我们消停。”
贾宝玉被扶着转身趴下,声音闷闷的:“都是我惹事才害的她们也不敢说笑,出去也好,等回来家里又一样热闹了。”
“你也知道是你惹事?既然知道就该老实些。”晴雯检查过伤口,拿了药来给他换,再将茶水端过来放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回去仍旧缝衣裳。
缝了几下听不见贾宝玉说话,又抬头:“想什么?老太太特意吩咐我们看着你,别想有的没的。”
“没想,就是在床上躺着无趣。”对着茶碗吹几下,贾宝玉忽然眉飞色舞。“你去把我的书拿来吧。”
“又是那些书,早晚给你扔出去。”嘴上说得凶狠,晴雯仍旧起身从柜里找出来给他,直接拍在床上。
袭人从外进来:“在外面就听见你们说话,一时看不见就拌起嘴来。”
“没拌嘴,我叫她给我拿书呢。我这伤快好了,过几天就能下床。”贾宝玉从小到大不知道挨过多少打,只要不疼了就全不当回事,翻着书还有几分欢快。
晴雯看他两眼,皱着鼻子哼他一声,转身出去。
“你也太惯着她了。”袭人叹一声,坐在床上掀起被子。
贾宝玉不以为然:“姑娘家惯着就惯着,木头似的守规矩才没趣儿。别看了,刚换过药。”
“不是说等我回来换药?”
“谁换都一样。”翻着书页,贾宝玉早沉浸到书中,顺口回应。
“你真是不知道我的心思。”袭人有心再说两句,又怕惹了他厌烦,只能叹一声,从柜子里取出绣了一半的肚兜来,坐在床边继续绣。
贾宝玉都不能跟着去,贾环等人更不用想。两日后,李纨、王熙凤为首带着众姊妹往清虚观去踏青、祈福。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未来,清虚观老道只在迎接时露了个面。进二门,王熙凤引路走在最前:“那老道是国公爷的替身,你们不必理他。这观里每年都派人来散银子,等往后轮到你们管家,再跟他打交道不迟。”
她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说明这老道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走进二门,除了荣国府自家下人,就是十岁以下的小童。众人去焚香祭拜出来,就不必再限制行动,王熙凤更直接往后面戏楼去。
“我可是出来享受的,你们爱看戏就跟我来,不爱看就算了。”
“难得老太太、太太都不在,真是山中无老虎,你个猴子称霸王。”李纨调侃她两句,两人携手看戏去了。
探春笑道:“她们难得清闲。咱们是去看戏还是看花?这山中道观虽比不得家中,却别有一番野趣。”
“既是野趣,自然要探寻一番。”林黛玉即刻响应,又拉林茈玉。“姐姐,咱们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