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贾家是大家族,可顶了天的也就宁、荣一府,但刚才从贾母口中念出来的这些家族,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寒门子弟都有。所以给贾母送节礼来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众人心思各异,只贾宝玉眉头紧锁:“送礼就送礼,还值得说?”
“宝玉说的是,不是什么大事。鸳鸯,将这些礼单誊抄出来,该给谁就给谁。”
“是。”鸳鸯答应一声,带着礼单退下。
贾母笑呵呵:“方才说到哪了?”
“姑娘们要听书,宝玉要看戏,正商量呢。”王熙凤作为知情者,很快反应过来接上话。
“戏听来听去就那么些,说书可有新故事?”贾母自然接话,仿佛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但眼角的细纹透露出她现在的心情非常好。
这些人家送了礼,就说明他们对两个林丫头有想法,被人抢着要总比自己送上门去更尊贵体面。虽然选秀皇上说了算,但若真定了哪家,请个旨也不是不行,就看他们谁能说动皇上赐婚。
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贾家也成了香饽饽。
接下来的时间贾母明显兴致高昂,即便有鸳鸯、王夫人等在旁劝着,也多吃了几盏酒。宴席散时,将给姑娘们的端午节赏赐又多添了一倍不止。
众人心思各异神情各异,林茈玉、林黛玉姐妹俩只管在装傻。她们确实不认识那些人家,这傻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
晚上,两人罕见地睡在同一个屋里。
“姐姐,你说我们将来会嫁给谁?听闻五阿哥刚刚大婚,剩下的诸位皇子阿哥都没成亲。”
林茈玉反问:“你想嫁给谁?”
“嫁?也不一定是嫁,别人家不知道,那些礼单里可有太子、大阿哥母家送来的东西。往常她们和外祖母往来,只能叫年节例礼,如今倒单点出咱们来。”
眼睛盯着屋顶,林黛玉两根手指都快把头发盘成麻花,越说越不高兴:“太子府上连侧福晋都有了。”
官宦人家的小姐除了进皇室,否则都是要做正妻的。像林茈玉、林黛玉这样的身份,若不进宫必定是嫁给谁家的嫡子为妻,将来管家持业,教养儿孙。
可进了宫就身不由己,做福晋、侧福晋都是运气好的,运气不好做格格都有可能。无论在外是几品大员的女儿,多么金尊玉贵,在皇家面前都是奴才。
林茈玉枕着胳膊:“那我不管,若是让我给太子、大阿哥当格格侍妾,我还不如直接进后宫,好歹皇上还算明君,也不用拼死拼活生孩子。”
“你真是……皇上都多大了?”林黛玉没忍住,躲在被子里嗤嗤笑两声才钻出来。“你说有没有安分守己的皇子?”
“有啊,五阿哥由太后抚养,只管孝顺太后、皇上,别的事都不管。可惜已经成亲了。”
“没有别的了?”
“那应该也有,但我怎么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肯定不能说,姐妹私下悄悄话也不能说,林茈玉含糊两句:“横竖我对权倾朝野的夫君没兴趣,母亲爹爹对权倾朝野的女婿估计也没多大兴趣。”
“那倒是,爹娘还盼着我们好歹能回去一个呢。”
两人嘀嘀咕咕,许久才睡下。
原本与凤楼就是开门晚关门早,端午出了一场这个事,两人更不出去,给贾母请安都是匆匆来匆匆去,遇到需要传话的事便拜托三春。
两个吉祥物本物每天屋里蹲,外面却热闹得很。
贾赦原本就每天不知道去哪里胡混,如今更赤手可热。那些知道点内情的奉承巴结他,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那些不知道内情的更巴结得厉害,想要从他口中问出真相。
相比之下贾政那边虽然正经不少,但应酬也是一天比一天多,贾宝玉都被迫每日陪着。
这日又听闻有请,贾宝玉直接把鞋蹬到地上:“又是他们几个,前日这个请,今日那个请,明日是不是要换个人继续做东?”
“你小点声,老爷派来的人还在外头呢。听说今儿有王爷、贝勒,你好歹去一去。”袭人劝说着,将鞋捡起来重新给他穿上。
晴雯在旁边把玩着纱幔上的流苏,随意调侃:“别说王爷、贝勒,就是让他当皇上只怕他也没心思。”
屋内一众丫头嘻嘻哈哈,贾宝玉不情不愿穿上鞋:“什么王爷、贝勒,我又不去做王爷、贝勒,跟我什么关系?”
说归说,他惧怕贾政,到底乖乖去了。
出门前自然少不了一顿训斥嘱托,这是惯例。但今日宴饮似乎尤为重要,到了客人门前,贾政还在训斥。
“到了里面若有人问你什么,只管推脱不知,可明白?不要像平时一样,跟你那些狐朋狗友胡说八道。”
他们才不是狐朋狗友!在心里念叨一句,贾宝玉面上老老实实:“是。”
贾政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已经到了门前,后悔已晚,便叹:“罢了,进去吧。”
小童在前引路,一进去贾宝玉便开始寻找相熟的朋友们,但找了一圈,总共只找到两三个。趁贾政不注意,他立马溜到卫若兰身边。
“怎么只有你们一人?”
“你想要找谁?”卫若兰正在和冯紫英说话,听到贾宝玉的声音,两人转过头来。
“当然是找咱们相熟的那几个,前两日的宴会上我还看见他们在,怎么今日反倒不在了?”
“那你还是别找了,别说他们,就连我们两个都差点没进来。”
冯紫英叹一声,向着人多的地方努努嘴:“我父亲也来了,他正在那边跟人说话呢,你们看他笑的,哪有平时凶悍的模样?”
顺着冯紫英指的方向看过去,贾宝玉还没看到他父亲,先看到了自己父亲。贾政也在那边和人拱手谈笑,态度十分亲切,和刚才在门口骂人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略微思索片刻,他揽着两人凑近,压低声音:“我听说今日有王爷和贝勒都来呢,咱们京城里这些皇亲国戚,满打满算我也只见过一个北静王,怎么没看到王爷来?”
“听说王爷被派出去了,刚过完年没多久就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恐怕今年是回不来了。”
他们这些公子哥全部都是将军、公候之后,平时狎妓、饮酒、作乐,到了关键的时候,也并非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就在他们交谈之时,另一边贾政那些大人也没闲着:“今日可说了有几位爷要来?”
“听闻把太子、大阿哥几个都请来了。皇上此次宁夏之行十分顺利,噶尔丹已死,龙心大悦,预备着要给阿哥们封赏呢。”
平日里口口声声都说不能窥探圣意,但如果真的一点都不明白皇上的心意,那在京城里就没有必要再混下去了。
贾政点点头,多谢同僚解惑,客套几句又说:“皇上大胜归来,咱们也应该写折子去道贺,只是不知道这折子是往宫里递,还是往畅春园递。”
“圣心难测,我们且等等皇上的旨意吧。”
那就是康熙还没有明确表示的意思。贾政明白,再次道谢。
这样的宴饮集会,本来就是为大家互相交换情报以及建立人际关系而举办的,只要别办的太过了,一般情况下康熙也不会特意说什么。
但贾政心知自家有事,与人交谈都是小心谨慎,无论是问别人还是别人问自己的时候都要谨慎思索再三才开口,时不时还要看一眼旁边的贾宝玉,防止他忽然发起颠来。
不过一时半刻,贾政就发现今日这些同僚们面对自己的态度十分热情,虽然没有人明说,但他心里清楚原因是什么,索性让贾宝玉跟在自己身边,不许与人胡说。
贾宝玉不敢反抗,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在自家老父亲身边,碰到有人打招呼就要堆起假笑热情回应,比在家里做上十篇功课还要累。
就在贾宝玉全身僵硬魂不守舍的时候,终于听见不远处有人说各位爷来了。
贾政立刻拉着贾宝玉随众人到前面请安。
今日这场宴会着实是人不少,上到阿哥王爷,下到贾政这样的五品官,凡能算上名号的基本都来了。至于名义,他们当然不敢说是私下聚会,只说是为了庆祝康熙凯旋。
“咱们同贺皇阿玛归来,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听声音这话似乎是太子说的,贾政恭恭敬敬磕头道谢,起身之后低头站在人群中,尽量避免和几位爷对上视线。
眼角余光发现贾宝玉正在探头探脑,立时压低声音呵斥:“把头低下!”
幸好几位阿哥正在前面跟别人说话,并没有发现这边的小动静。
不过该来的事情早晚会来,就在贾政以为躲过一劫的时候,面前突然走过来个人,阴影正好投到他身上。
“你就是工部的贾大人吧?早听过荣国公的威名,可惜咱们还没见过。”
这个身影并不算高,声音也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贾政悄悄抬眼,看清楚是谁立刻把头重新低下去:“有劳八爷惦记,小辈们不成器,让先祖蒙羞。”
说话的人正是八阿哥胤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