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走薛宝琴,小丫头也回来:“宝姑娘在屋里做活呢,鸳鸯姐姐打听她做什么?”
“老太太忽然想起来问姑娘们的境况,没什么。怎么宝姑娘做活,她屋里的丫头呢?”鸳鸯不动声色,她能成为老太太身边的第一心腹,不是没有缘由。
小丫头果然不怀疑:“莺儿那个四处跑的性子,鸳鸯姐姐还不知道?梨香院的活大多是宝姑娘自己做的,想来是要提前预备冬衣,所以没空出来。”
“倒是我疏忽了,你去忙吧。”打发走小丫头,鸳鸯并没有转身回去给贾母禀告,而是看向另一处帘子。“哪个小蹄子在后头偷听?是你自己出来,还是等我去抓你出来!”
“你耳朵倒灵。”一阵偷笑声响起,袭人从后头过来。“好端端你打听宝姑娘做什么?可别拿哄小丫头那一套,我不信。”
“哄你做什么?从前宝姑娘天天往暖阁去,三两天就来给老太太请安,忽然有一阵子没来,宝琴姑娘过来她也不来,好歹是客人,防着老太太问起我总要提前问一声。”
这倒能说过去,袭人不再怀疑,顺手拿起鸳鸯给老太太做了一半的腰带看:“宝姑娘是个勤快人,不忍心使唤下面的丫头婆子,有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不会麻烦别人,又不是那些不捻针不动线的。”
“你又在说谁?”
“还能有谁。”袭人往后头努努嘴。“家里哪个姑娘没给宝玉做过衣裳鞋袜的?只人家金贵劳累不得。”
“你可别乱说话,两个林姑娘和宝玉是表兄妹,不做衣裳才是正理。她们的东西没给别人送,老太太这边却是没少过,你可仔细叫老太太听见!”
左右看看,鸳鸯压低声音:“看在从小长大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近来你真是越发胆大,什么都敢说!”
鸳鸯从来不会仗着老太太宠爱欺压府里的其他丫头,罕见有几分严厉,说得袭人都不敢回嘴。
“果然是不一样了,怕是往后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瞧你说的,咱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怎么会?”袭人连忙认错。
正巧屋里老太太叫,鸳鸯甩开她进屋去。
“你在后头跟谁说话呢?”
“两个小丫头烧水呢,我嘱咐她们两句。”到底念着从小的情分,鸳鸯没说出袭人来。“宝姑娘近日忙着做针线,想必等得空就过来了。”
“过来不过来的,有什么要紧?”
贾母身边从来不缺奉承讨好的人,不过是事出反常问一句,若是她能想明白往后再也不来,才好呢。
鸳鸯也明白贾母心思,汇报明白就岔开话:“琏一爷这次早回来,怕是住的时间也长,咱们该告诉一奶奶叫她高兴高兴。对了,表少爷可要来?若也来,才要收拾呢。”
“你不说我都想到别的事去。这回琏儿回来除了他和林家哥儿,还有甄家太太、姑娘,凤丫头还在月子里,你去将一太太叫来。”
“哎,这就去。”
甄家太太的辈分在那摆着,就算王熙凤不在月子里,也不能由她全权迎接,总要有个辈分相当的。王夫人正合适,到时候贾母再露几面就是。
老姻亲为选秀的事来,贾家自然郑重迎接。在忙碌准备中,谁也没发现薛宝钗悄悄地离开贾府,就像她悄悄搬出大观园,没通知任何人。
出了七月迈进八月,当头的便是贾母寿辰。
刘姥姥时年七十五,贾母比她小三岁,时年七十一。虽然不是整寿也不是半整寿,但她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就不缺拜寿的人,甚至连内务府也要看在“超品国公夫人”这几个字的份上送例礼出来。
南安太妃等人都是老相识,自然来吃酒说笑,那些早等着机会的几家更是终于有机会上门。
比如赫舍里家。作为赫舍里皇后的娘家,赫舍里家坚定不移地支持着太子,自然希望无论什么好事都能被太子占去,如果能把两姐妹都弄去给太子当庶福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实在不行就弄一个,先给贾家卖个好,然后请旨赐婚,齐活。
不过贾家这些人太不争气,他们想来都找不到机会。逢年过节肯定是不能来人,上赶得太明显会丢份。太太、奶奶的生日更不行,是他们派人送礼都级别过高的程度。好不容易大房生了个孩子,结果贾琏才是世子继承人,这孩子世孙都不算,更不值得上门。
等啊等终于等到老太太过寿,级别够了,赶紧拎着礼物麻溜过来拜访。
好容易来了,又发现等这个机会的不止他们一家,若不是老太太超品的级别够镇场子,他们能当场就掐起来。这已经不是祥瑞不祥瑞的问题,是不能输给其他家的问题。
贾母看着他们脸红脖子粗,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各位赏脸过来,且请坐下吃杯酒吧。”
底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赫舍里家领头的福晋一口酒闷进去,心里盘算。
来的人还真不少,都是熟人,那拉家、郭络罗家、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这是都为着两个丫头还是单纯为凑热闹?别看底下几个爷年纪不大,心眼可不少,要不是皇上尚在壮年能镇得住,指不定争成什么样呢。
这样想着,赫舍里家的福晋就挤出笑:“老太太今儿大喜,怎么不见家里几个晚辈?”
这个赫舍里家的福晋自然不是索额图的福晋,贾母虽是超品也还没到那个级别,这是索额图侄子的福晋,出身高贵但小一辈,来拜寿正好。
贾母在上头笑呵呵地:“姑娘们都还年轻,还用不上她们操持,都在里头呢。可是哪里招待不周?”
“自是没有,您哪里的话。”赫舍里福晋又敬一杯,刚要说话被旁边郭络罗家抢去。
“咱们来给老太太过寿,怎么问起家事来?老太太的气色越发好了,我敬老太太一杯。”
“多谢多谢。”贾母笑着举杯饮尽,旁边鸳鸯连忙添酒。
赫舍里福晋和郭络罗福晋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但仿佛能听到从她们两人脑子里发出的“呵”。
够年纪的皇子有好几个,但林氏女只有两个,大家都是龙子凤孙,凭什么你家能有我家不能有?我看不到你也不许看!不需要有人挑拨,她们就能争起来。
没有脏话,没有争吵,没有动手……一场场柔声细语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悄无声息中展开,又在悄无声息中结束,贾母在上面看的眼睛都不眨,邢夫人、王夫人更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惊得瞠目结舌。
李纨作为孙媳站在后面与鸳鸯一起为贾母执壶,到宴会结束都没反应过来。
原来真正热闹的宴会可以有这么多人唇枪舌剑,往年邢夫人和王夫人过寿的场面,真是……不够看。
酒足饭饱,贾母挡住别人的好奇,不仅没叫林家姐妹出来,连自己三个姑娘也没叫出来。
那些福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纠缠。
因为能不能看见林家姐妹根本就不重要,早晚都是要想办法弄到自家主子阿哥府上去的,美丑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没看见,也没让你看见,那我就不亏,反正我的态度已经传递给贾家了。
任务完成的各家福晋们施施然回去,虽然不算多高兴,但也不失望,留下一屋桌椅板凳还有贾家众人沉默的脸。
贾母堆了半天的笑脸终于缓慢收起,看着邢夫人、王夫人、李纨:“你们都看见了?”
“是。”虽然不知道贾母具体指什么,但说是就对了。
“咱们家如今也是处在浪尖上,你们往常如何我不追究,但往后必要小心谨慎,若有哪家的太太、福晋找你们说话,不可私下胡乱答应,务必要来告诉我,明白吗?”
“是。”
贾母罕见疾言厉色,三人忙福身答应,但心里却想法各异。
李纨忍不住想起平时和妹妹们相处,没察觉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怎么就引得这么多福晋、太太来?看来往后和妹妹们相处,要更亲切些。
邢夫人左瞅瞅右瞅瞅,她不得贾赦的宠,自己又没有亲生孩子,就算将来谁一飞冲天也给她带不来多少好处,事不关己别惹祸上身就好。
只有王夫人想得最多。这么些人来拜寿,开始她还以为是看在元春的面子上,毕竟今年和往年最大的区别就是元春封了庶妃,可听这些福晋们说话并未提到元春,反而是数次提起家里的姑娘,难道皇上看上家里哪个姑娘了?她亲生的唯有元春,叫别人越过元春怎么好?
三人神情各异,贾母并不与她们多解释,现在还不是将真相告诉她们的时候,免得轻狂过头或是私下答应别人什么事,坏了大计。
“你们不必多想,无论什么好事,总归是咱们家的。大老爷、一老爷那边怕是还有的忙,你们去看看吧,若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知道。”
“是。”
女人们在内宅,男人们自然在外院。贾母好歹还有“超品”的诰命能镇场子,外头贾赦、贾政汗都快流下来。
“贾大人,你家两个外甥女,可定了人家?”
“听闻前些日子贾赦大人进畅春园去,皇上可有说什么?”
贾赦进畅春园挨骂不是秘密,但别人总怀疑皇上除了骂人还说了点别的事,你解释他还不信,能怎么办?
贾赦擦擦额头:“皇上训斥几句,没说别的。”
别说皇上真没说,就算皇上说了,我也不敢告诉你啊。贾赦继承爵位以来,头一次这么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