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的姑娘问年纪是为了排齿序,就像当初林家姐妹俩到来时。而问别人家的姑娘年纪,多半是为了问八字婚配,就像当初问薛宝琴。
甄夫人眼中笑意微顿,但嘴角弧度不变:“两个丫头一样大,前后只差几个月。”
“这么近?”那岂不是不是亲姐妹俩?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王夫人并未细想,毕竟够资格参加选秀的甄家姑娘,身份总归不会太低。
“我们家这几个姑娘都是淘气的,有她们在一块玩,太太尽管放心。这两个孩子,我瞧着就喜欢。”
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你喜欢不喜欢有什么要紧?这句话说得未免有些太过明显了。
甄夫人没接话,似笑非笑地看向贾母。
贾母心里暗骂蠢,从前这个儿媳妇虽然也不算机灵,但好歹还能办成几件正经事,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越发蠢起来?
“我也喜欢这两个孩子,就在家里住着吧,不然还要各处来回折腾。夫人也不要回去,一起留下来吧。”
笑呵呵将话自然地转到别处,贾母瞥王夫人一眼。
甄夫人这才笑了:“正愁没有地方落脚,那就叨扰老太太了。”
“咱们都是最正经不过的亲戚,说什么叨扰?”又寒暄两句,贾母便命王熙凤为甄夫人安排落脚的地方。
白天说话,晚上又宴客,折腾大半日才算招待完亲戚,王熙凤才得空和贾琏私下亲昵。
“为着大老爷的事,今年这么早就回来,林姑爷可有说什么?”
“没有,还是姑父叫我提早回来的,姑母还安慰我,说等过个几年事情淡了,再替我另外想办法。”
“那就好。”
说到底是贾赦闯祸,林如海帮贾琏本来就是看在贾敏的情分上,到头来白忙活一场,没发脾气都是他涵养好。
王熙凤抱着孩子拍:“这甄家送两个姑娘来参选,你怎么没在信上跟我说?只在给老爷的信上说了,我差点手忙脚乱没顾上,幸好姑娘们大了,能帮着圆。”
“忙忘了。”贾琏用食指戳闺女的小脸,看着她吐泡泡。
这么随意,王熙凤可不信:“真的?果然是太久不回家,亦或是看我生了丫头,如今爷竟然也有事不肯告诉我知道了。”
“瞧你,我真是忙忘了。”
贾琏拿着块ru糕去逗孩子,结果还没凑近王熙凤就转身,娘儿俩只给他个后脑勺。
“哎呦我的奶奶。”贾琏跟着转了两圈都没能把ru糕递到孩子跟前,只好把ru糕放下,将王熙凤转过来。“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是没必要。”
左右看看没人,他拥着王熙凤坐下:“如今甄家的大头在宫里太妃身上,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我若连这都不知道,家里也不用管了。”
“他们将两个姑娘送来,是想要继续太妃的荣耀呢。”
“那又怎么样?”
贾琏笑容神秘,伸手往天上指:“不想给。”
“你的意思是……”话说一半,王熙凤忽然收住,左右四下看过,压低声音。“皇上不想叫她们家的女孩进宫?为什么?”
自小被困在内宅的人,见识总会差些,何况是王熙凤这种连书都没读过的?想要从历史中借鉴都寻不到从哪下手。
“甄家这些年越发狂妄,在江南几乎算是土皇帝,姑母和林姑父若不是因为职务需要,几乎不和他们往来。何况,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让自家姑娘进宫,林姑父已经给皇上上折子,说想要两个林表妹找个宗室,就不高攀皇子了。”
贾琏在江南对这事习以为常,王熙凤却没人跟她说,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难怪都没从你的来信中看到过多少甄家的消息。但两个林表妹真要嫁给宗室?早前还说可能入宫,后来说要嫁给皇子,现在又变成宗室,怎么还层层往下降呢?”
要让王熙凤来说那肯定是嫁得越高越好,不往上爬都算没心眼,怎么还有自己主动往下降的?
贾琏伸手点在她鼻子上:“皇上说让她们入宫,咱们就得说让她们嫁宗室,咱们要是也敢说让她们入宫,明儿皇上就得怀疑咱们心大。林姑父可小心着呢。”
“我说呢,原来是要迂回。林姑父也忒小心了些,两个表妹出身又不低,就算明说要嫁给皇子还能怎么样?”
哼一声,王熙凤不以为然。
“你呀。咱们也不是正经长辈,表妹那边自然有林姑父操心呢。你只管将甄家好吃好喝招待,别的事不用咱们管。”
“知道了。”
两人边说话边逗孩子,等孩子吃饱睡着,才命奶娘抱出去,夫妻两个方才睡下。
第二日,贾宝玉不知道又寻了个什么理由不去上学,在荣庆堂等着众姐妹请安,便要跟她们一起玩。
一众年纪相当的姑娘叽叽喳喳说笑,忽然加进个男子来,着实突兀。但甄姑娘和甄英莲对着贾宝玉上下打量一番,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好奇,其余的情绪竟半分没有。
贾母自然宠着:“她们该学的规矩都学的差不多,进来不必太过严苛。鸳鸯,你使人去跟严嬷嬷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
规矩的确学完了,现在就是巩固阶段,严嬷嬷基本属于半教半退休,听见传话她也没说什么就应了。
贾宝玉兴高采烈邀请众人去他屋里。
因为人多,又有许多丫头、婆子,所以即便去屋里也没什么。贾宝玉终于能再次跟姊妹们说笑,还多了两个姊妹,高兴得仿佛蝴蝶飞进花园,恨不得每个都往上凑凑。
甄姑娘拉着甄英莲咬耳朵:“你看这贾家公子,怎么和咱家宝玉哥哥似的?”
“谁叫我?”忙着亲自给姑娘们奉茶的贾宝玉恍惚听见自己名字,一抬头却见两个甄家姑娘震惊望着他。“你们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方才在说我哥哥,谁说你?莫非,你小名也叫宝玉?”
“这可真是奇了,你家哥哥也叫宝玉?对了,我昨儿做了个梦,说有个甄家公子哥也叫做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最喜欢水做的女儿,梦里他还说我是臭小厮。”
贾宝玉忽然想起昨天的梦,当笑话讲出来。谁料甄姑娘瞪大眼:“正是正是,哥哥总说什么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
“竟不是梦?”贾宝玉大惊失色。“你家哥哥可到京城来?”
“没有,哥哥原本是要跟我们一起来,但临行前有事,便只我们姐妹来了。”
这世上难道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甄姑娘好奇上下打量:“模样倒是没那么像。”
贾宝玉十分激动,冲上前握着她的手:“你哥哥还说什么了?”
“哎呀,你松开我!”甄姑娘惊呼着躲到甄英莲身后,再看向贾宝玉的目光中就没有好奇和亲近,取而代之的是浓浓警惕。
被呼声惊醒,贾宝玉连忙赔不是:“我不是有意的,姑娘莫恼。”
袭人等大丫头被惊动过来,但她们早习惯贾宝玉动手动脚,并不以为是大事,陪着道歉两句就要把事情掀过去。
但有些动作,兄妹之间能做,主仆之间能做,其他人之间不能。甄姑娘并未闹起脾气,却不肯再在贾宝玉屋里玩,要出去。
可怜贾宝玉本以为终于能和姊妹们玩笑一日,结果连半日都没有她们就回与凤楼去,只能自己坐在窗前发愣。
袭人端着茶过来:“快别看了,先把茶吃了吧。早说叫你把以前那些都改了,你偏不听,今儿不知又惹恼几位姑娘。”
“以前跟宝姐姐说这些,她从不生气。”贾宝玉长叹,忽然想念起薛宝钗来。
“宝姑娘自然是脾气好的,可惜她如今不在府里。”
袭人刚叹气,晴雯从外头进来冷笑:“她自然不生气,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只怕她还巴不得呢。”
“晴雯,你怎么又胡说?”
“胡说?这可不是胡说。这么些姑娘,只有她同宝玉玩笑,还有你们同宝玉玩笑,不说别的,只怕是莺儿同宝玉,都比我同宝玉亲近。”
宝玉屋里七八个大丫头,要说脾气最差最高傲的一定是晴雯,但最干净最洁身自好的也是晴雯,每回说起这样的话题来,谁也没立场没道理反驳她。
“别当我不知道,你们偷偷摸摸那些事我清楚着呢。之前宝玉还问莺儿,不知哪个福气好的收用她们主仆,你且问问他,这样不尊重的话他敢和后头哪个姑娘说?看不大口啐他的!”
哼两声,晴雯收拾了屋里的脏衣裳出去。
袭人不占理吵不过她,等她出去才到贾宝玉身边:“晴雯被你惯得越发没大没小,你也该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