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嫔娘娘好。”十四赶紧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边问好一边往德妃脸上瞅。
只见德妃脸上带着一贯的微笑,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凭借母子间门多年相处的了解,他看出了那点微不可见的不耐烦。
“不知道贤嫔娘娘在里头,是儿臣失礼。打扰贤嫔娘娘和额娘叙话,我晚些再来。”
“十四阿哥留步。”元春到底生养在国公府,要论厚脸皮还差点,叫住胤禵后对着德妃福身。“臣妾今日话多了些,打扰娘娘母子叙话,这就先告辞了。”
“无妨,这孩子冒失,没惊着妹妹就好。”
客客气气将人送走,德妃脸上的笑容也并未收起。胤禵早坐下,灌完一杯茶才问:“她来干什么?”
“外头正热闹,里头怎么免得了?”一句话无锋芒也不露骨,却将内外形势说得分明。
胤禵嗤笑:“就她?”
从胤禵有记忆起,德妃就圣宠不衰,除非是佟佳贵妃这种背景足够,或是宜妃这种同样圣宠不衰的,否则满后宫他还真没把谁放在眼里。
贤嫔,一个破落贵族家的女儿,还不是继承爵位的那支,又无儿无女,算什么东西?
“额娘不想理她直接打发走就是,还特意让我撞见赶人。”
“今时不同往日,她们攀上了太子的船,总不好不看太子的情分。”
“太子又怎么样,现在监国的还不是八哥?”
胤禵满不在乎的话让德妃举着茶盏的手微顿,但很快她就继续喝茶,仿佛没听到似的。
按照目前形势来看,呼声最高的无非三人:太子、直郡王、胤禩。
胤禛是众所周知的太子党,将来太子继位,他肯定能保下十四。胤禵常跟在老八身后,要真是老八赢了,老十四也能有几分情面。至于直郡王,因为年龄的关系,直郡王和其他兄弟没有特别亲近的,但德妃和惠妃相处还算愉快。
三个人,三条路,所以胤禵要跟在胤禩后面,倒也不必拦得太刻意。
放下茶盏,德妃略过这个话题:“万寿节将至,你皇阿玛也快回来了,你在尚书房可有淘气?”
“哎呀额娘,我又不是小时候,放心吧,今儿先生还夸我呢。”十四得意洋洋,这几年虽然个子窜起来,但脑子还真没跟着长多少。
德妃欲言又止,最终不痛不痒地嘱咐了两句认真读书之类的话。
因为六阿哥早夭,她对十四的容忍度格外高,甚至说得上有些溺爱,只要十四的行为在可挽回范围之内,她就不会去强行约束。
母子两个说了会子话,胤禵才告辞回阿哥所去,路上还想着什么时候有空出宫找八哥玩。
京城中,老大老二都不在,老八蹦跶得格外欢快,贾琏却在家如坐针毡。
往年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回江南了,但今年他在自家小院里,看看有模有样学刺绣的女儿,和在床上吐泡泡的儿子,掀开帘子走到外间门,直叹气。
“早说不要去管那些,咱们家又不是没有爵位,只要爵位稳住,何愁不能再起?偏要选了太子,这下可好,八贝勒越发贤名在外,若真是押错了宝,当心粉身碎骨!”
“爷跟我说这些也无用,家里老太太、太太、老爷都是拿主意的人,只咱们两个拿不得。”王熙凤走到帘子旁掀起来,看里面儿子、女儿没受到影响,放下帘子回来。“姑父、姑母可有话?”
“姑父事务繁忙,归宁后第三天就回去了,只留下姑母相看表弟的婚事。那边到底怎么了,我给姑母送信去,姑母都不许我拜见,好好的,自家怎么内讧起来?”
“爷问我,我也想问呢。”王熙凤面对外人强硬,但在贾琏面前大部分时候都是小女儿姿态,但家里糟心事越来越多,还有儿女挂念,她的脾气也糟糕不少。
“那日姑母来接林家二妹妹,来的时候好好的,走的时候连拜见都没有,我挺着肚子姗姗去迟,连人影都没瞧见。对了,你方才说姑母要给林表弟议亲,薛姨妈也要给薛大哥议亲呢,说是赫舍里家的姑娘。”
“赫舍里?薛大傻子配得上赫舍里家的姑娘?”
贾琏目瞪口呆,一时间门竟然分不清是他傻了还是赫舍里家傻了。
王熙凤瞥一眼:“我刚听说也被吓一跳,后来打听才知道,是个远支,与孝诚皇后没有半分关系,想攀太子攀不上,七绕八绕才瞧上薛家。”
“那又如何?这种主动上门,能有几个好的?太子都不认的亲,他倒敢认。”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王熙凤只想着薛家攀扯赫舍里,但没往太子那边想太深,听贾琏这么说,再细想,可不就是薛家替太子把这门亲戚认了?
以前人们提到他家,只说不是赫舍里皇后娘家的人,与东宫无关,但与薛家结亲后再说到他们,那就是东宫格格的亲戚,是太子的人。
从太子册立至今二十多年,打着太子旗号在外头横行霸道的不知多少,眼下胤禩冒头,正是太子势弱的时候,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都上门认亲戚可不是好事。
贾琏撩起衣摆坐下,冷笑:“薛姨夫经商半辈子,好歹是个精明人,怎么家里都是这货色?可定了何时成婚?”
“还没呢,那家子无权无势,只凭借赫舍里的名头揽了些财,但规矩倒是齐整。说要将礼节都全了,眼下还没初定,等流程全部走完,少说一年半载。”
“不能让他们在咱家成婚,你想个法子,务必将他们赶出去。如果实在不能,我就带你们娘儿仨去江南,二妹妹已经在那边定下,你们去了也有人照顾,年前江宁织造那边正好空了个职位,待我再谋划谋划,拿到手。”
“知道了,等我想个法子。”
两口子在屋里密谋,荣庆堂里薛姨妈正满面风光:“赫舍里家那边已经同意了,虽然流程要麻烦些,但都说好了。”
“定下了?果真是好消息,恭喜恭喜。”
“借老太太吉言。只是还有件事,薛家在京城的宅子多年无人居住,休整起来费时费力,而成亲又是大事,要在年前将整个宅院休整一番,实在不容易。”
薛姨妈笑着,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放下茶盏:“这也容易,你们在这里住了许久,何必搬出去?不如就在这里成亲,亲戚们多了也热闹。”
“这,会不会太打扰了?”
两人都把话说到这了,贾母能说什么?她笑两声:“近来家里确实冷清不少,就不要搬出去了。”
“那就打扰老太太了。”
拐角屏风后,探春、惜春、邢岫烟、李纹、李绮来给贾母请安,正将过程听见。前头讨论薛蟠这个外男的婚事,她们就不好露面了,给旁边倒茶的鸳鸯说一声,又从后头出去。
出了门下了台阶,探春又回头看,口中道:“老祖宗自来面活心软。”
说好听些叫面活心软,说直白点就是脸皮薄好面子,不愿跟亲戚们撕破脸,反被顺杆爬。
惜春哼一声:“既然老祖宗不得空,我就先回去了。”说完她果真抬脚就走。
“让她去吧,咱们去后头说话。”家里姑娘们的事都归探春管,前头的话她插不上,但姑娘们却相安无事。
几人往探春院里去说笑一阵,不多时散了。邢岫烟回邢夫人那,将今日听到的话一说,邢夫人直冷哼。
“他们好威风,干我们什么事?攀上高枝连咱们都看不上,你只跟着三姑娘说说笑笑,可别去招惹那些‘高人’。”
这阴阳怪气的,邢岫烟只躬身答应,并不多说什么。
另一边李纹、李绮回去后也将这事告诉自家母亲和李纨。在娘家亲戚面前,李纨罕见露出几分真性情:“姓赫舍里又如何?咱们姓李,唐太宗也姓李,大街上乞丐还有姓李的,难道咱们都是一家?薛家这般,实在不堪往来,嫂子寻个由头,趁早告辞回去。”
“我正有此意。横竖此来是为选秀,如今正经事办完,年也过完,正该回去给两个丫头相看。等过了万寿节,我们即刻就走。”
贾母所谓亲戚们同住热闹,说的大概就是李家这样,有事来住上几个月,事情办完就走,热热闹闹和和气气,亲近又不会过界。
与李纨商量过,李家嫂嫂便到荣庆堂辞行,贾母例行挽留。
“怎么就要走,多住些日子吧。”
“头前因为大雪耽误行程,如今路上便宜,倒不耽误。何况出来日久,实在该回去,这几日便命人收拾行囊,待过了万寿节就走。”
具体行程都安排好,这是真的要走。贾母笑容真切:“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拦你们,亲戚们总是来来往往,日后得了空再来多走动。”
“哎,这些日子劳老太太关照。”
双方客客气气,皆大欢喜。
王熙凤挑帘子进来:“方才在外头就听见说话,说什么这么高兴?”
“你这猴儿又听墙角,还不过来让我打你的嘴?正说到万寿节呢,今年万岁爷约莫要在京中过节。”贾母心情好,说话都开玩笑。
“哎呦老祖宗忙饶了我吧,这不是走得急没赶上通传?我正有万寿节的事要回禀呢。这两年咱们家喜事不少,我便想趁着万寿节咱们往家里请几个人,替皇上祈福,也替咱们自家祈福。”
“宫里娘娘年前封了嫔位,咱家家里也该祈福设坛,以示敬畏、衷心。好,可还有什么?”
“自然不止如此。宝玉的干娘马婆子,届时咱们将她请来,替陛下、娘娘供上厚厚的香油。”
“正该如此。”
得到准允,王熙凤告辞出来,立马风风火火开始安排。各样活计派下去,低声叫过平儿:“你去将马道婆请来。”
“奶奶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