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也小心翼翼过来:“四贝勒,您要的近五年户部收支记录总览。”
此时的户部是归八贝勒胤禩管的,但康熙要钱,要钱又是个得罪人的差事,所以原本平易近人的胤禩忽然就不好找到人影了,整个户部的官员见到胤禛就像老鼠见了猫。
“贝勒爷,这是近十年赈灾款项拨付的记载。”
“放下吧。”有康熙口谕,胤禛把户部账本调出来不少,面前桌子摆满了一半,越看脸色越黑。
他是亲自去赈过灾的人,对赈灾需要的银粮都有个大概估算。比如一两银子可以最少买一百斤米,足够一个粥棚施粥一天,搭建百个粥棚一天也才一百两,这些施粥每天千两的是真敢记。连搭建粥棚费用、人工成本、柴火等等都算进去,也绝对不可能一千两。
隐瞒灾情、夸大灾情骗取赈灾银子的都一样可恶!
铁青着脸看完这些,胤禛抬头:“这些借银子的是怎么回事?”
几个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说话。
“既然你们不说,那我就奏禀皇阿玛,说户部还有库银,你们自己想办法吧。”这烂摊子谁看谁头疼,胤禛也是人。
“四贝勒,贝勒爷恕罪。”几个人唯唯诺诺,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解释起来。
朝中上到皇子下到朝臣,都有俸禄份例,但那点俸禄银子也就够吃饭的。
一品大员每年一百八十两,到五品一年也就八十两,除了能吃饱穿暖,别的半点不够。但京城里这么多人,还都是权贵,不比吃比穿?就算不比,走动关系总要花钱吧?
老师过生日,你的师兄送了块名砚,你的师弟送精致摆件,你送两叠宣纸?那必然不行。不行,就得想办法弄银子,比如借点不还,比如趁职务便利报账的时候多报点贪污下来等等。
吭吭哧哧地说完,看胤禛脸色难看,一个官员硬着头皮:“贝勒爷,这么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也都成习惯了,没法要啊。”
“是啊贝勒爷,您看上头那几位,这怎么要啊?”
能排在前面的都是老臣,甚至还有比康熙年纪还大的老臣,别说这些户部官员,就是康熙本人恐怕都没法开口。
胤禛的脸色更黑了,甩下账本起身离去。
几个官员齐刷刷松口气:“这位四贝勒还真是吓人。”
“可不是,这气势。不过户部的事哪有他想的那么容易?这位贝勒爷小时候跟着孝懿皇后,后来跟着德妃娘娘,没受过缺钱的苦,不懂咱们的难处啊。”
“这么些账本都翻出来,快收拾吧。”
说着话他们就凑到桌前。其中一个人走到胤禛坐的位置,伸手将被扔到地上的账册捡起来,抬起头,却见早已经离开的胤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
“哎呦喂,七贝勒,您还有什么事吗?”他一张嘴,其他人手忙脚乱过来行礼问候。
胤祐左右看看:“没事,太长时间没过来,走错路了。”
说完他看了桌子上堆成山的账本一眼,转身又走了。
这莫名其妙的行为,让几个吏部官员摸不着头脑。
“七贝勒爷怎么了这是,之前也经常来户部,怎么还能走错?”
“你管他走没走错,这回七贝勒爷立了军功,往后怕是比别的爷也不差什么,咱们以前胡说八道,往后可得注意点。”
“放心吧,七贝勒可不像四贝勒。何况,这上头不是还有他的名字吗?”
举起账本晃晃,几人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而胤祐晃晃悠悠就出了吏部,又晃晃悠悠去兵部,办完事再晃晃悠悠回家,在炉火上烤热了手就去折腾不足百日的小儿子。
“你猜我今儿在户部瞧见谁了?”
林茈玉正在缝肚兜,头都不抬:“四哥。”
“叫你猜着了。你猜四哥在干什么?”
“太子和直郡王因为索额图的事被皇阿玛各大五十大板,三哥和十二弟在江南呢,五哥守着太后祈福,老八、老九、老十形影不离,十三在山东,十四在发疯,除了四哥你还能遇见谁?”
林茈玉手中线正用完,将针交给雪容引线的功夫,施舍他个眼神:“怎么,户部的银子还是不够?”
“不是不够,是太不够。四哥拿着口谕当圣旨用,但口谕到底不是圣旨,户部那些官员们心里都在嘀咕呢。等事情传到皇阿玛耳中,等灾情暂时度过,怕要在户部闹一场。”
啧两声,胤祐把儿子举到脸前,把旁边张妈妈吓得脸色苍白。
“不过这回山东灾情严重,今年怕是度不过,不知道明年如何。那些银子,皇阿玛在位的时候是要不回来的。”
康熙早年四处征战,如今位居高位的都战功赫赫,抗击沙俄、□□,那些老臣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逼着他们把贪污的钱吐出来,相当于要他们半条老命。
不管是看在情分还是皇室面子上都不能要,除非新皇登基……
林茈玉下针的手一顿。
难道这个时候,康熙就有传位给胤禛的打算了?不,不会,太子还没被废,康熙对太子还有情分。所以,是因为胤禛还是太子党?
胤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站队太子,而是为自己争夺皇位的,是第一次废太子,还是第二次废太子?
“想什么呢?”
被叫回神,林茈玉盯着绣了一半的小老虎:“有功劳的老臣们不能动,那就要动尸位素餐的了吧?”
胤祐哄孩子的动作顿住,转过头若有所思:“世家更迭,本就是常态。”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德不配位,五世难全。
冬月底,康熙行至江南,据闻有民众拦圣驾告御状,直言江南甄家圈地蓄奴、欺行霸市、草菅人命等等罪行,其罪当诛。
从告御状、到定罪、到抄家,共计不到一月,年前便有大批财务充入国库。而林茈玉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甄家的消息。
年节时再见甄英莲,她的脸色明显不好。但出乎意料,大福晋的脸色同样不好。
好不容易趁看戏的时候逮着的机会,林茈玉凑过去:“甄家的事情你知道了?”
“知道了,年前便有人送信来,想叫我向王爷求情,还想叫我藏匿几箱财物。”甄英莲挤出个笑容,但这笑和哭差不多。
“你收下了?”
“我交给王爷了。”沉默片刻,甄英莲红了眼眶。“我没想到甄家这么大胆,私下送财物给我就罢了,居然还送进东宫给三姐姐。王爷拿了太子的错处,在皇上面前参了一本。”
“……”林茈玉欲言又止。
如果甄三姑娘也将东西交给太子,那就不会有任何影响,最多兄弟两个扯皮吵一架。但看甄英莲的神情,甄三姑娘应该将这些东xī • zàng起来了。
甄家被抄,这些东西就是赃物,太子如何不好说,甄三姑娘怕是完了。
“这不是你的错。”林茈玉拉着甄英莲的手试图安慰,一抬眼却瞧见大福晋正往这边看。“大福晋可有为难你?”
甄英莲本就受宠,还是圣旨御赐的侧福晋,又给直郡王送上了一把打击太子的刀,肯定会被大福晋忌惮。
林茈玉心中更加担忧,却见甄英莲摇头。
“福晋没空为难我,府上两个格格有身孕了,福晋的心里怕是不好受。”
“你还有空关心她?先关心你自己吧。甄家获罪,你算罪臣之女,往后在郡王府如何过?几个孩子可还在你身边养着?”
“大阿哥进尚书房了,几个格格倒是跟我亲近。我养了她们许多年,这点情分还是有的。”甄英莲擦擦眼睛,她倒乐观。“横竖我只把这几个孩子养大,别的我也不想,福晋总不至于容不下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投诚?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投诚也要有投诚的实力,你这个性子狠得下心?”
不是林茈玉不信任她,实在是嫡福晋与侧福晋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普通妻妾那样简单。
甄英莲有些恍惚,低头摸摸肚子:“我这辈子怕是没福气有个自己的孩子了。”
二人之间气氛低迷,远处戏台上却唱着最欢快热闹的曲目,还有各处看戏人们的喝彩声不时传来,刺耳得很。
半晌甄英莲抬起头,挤出个笑:“对了,听闻贾家四姑娘出嫁了,当年我在贾家住着还挺喜欢她们家几个姑娘,可惜她们成亲我竟是一个都没能参加。贾家近来如何?”
她在笑着,眼睛里却有别的意思。
林茈玉心下咯噔:“贾家,还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