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监牢里,随着天气一天天变暖,使得本就狭小密闭的空间更添了几分潮热。
相较于大理寺、六扇门等地方的牢狱,顺天府里的牢狱还算干净整洁。但是,这么多的罪犯、嫌犯都关在同一处地方,无法洗漱再加上吃喝拉撒,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产生的气味足以令一个正常人作呕了。
更何况,宝源局里的提举、副提举大小是个官员。就连库书、库兵也都是不入流的小吏,哪儿遭受过这种罪啊!
糟糕的环境,入狱的恐慌,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各种压力下,这才两三天,一个个都消瘦了不少。他们死气沉沉的或躺在稻草堆里;或依墙而坐,垂着脑袋发呆。
“吃饭了。”狱卒刘春推着盛满食物的板车,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其他牢房中的犯人一听到“吃饭”二字,登时垂死病中惊坐起。他们争前恐后的将脏污不堪的饭碗从栏杆的缝隙中塞了出来。
刘春漫不经心的给了一人一勺不算太稀的粗粮糊糊,以及两小块黄灰色的窝窝头。
不一会儿,他就发放完了早食。
但跟其他犯人都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食物的举动不同。或许是才死了一名副提举,宝源局里的一众人都端着饭碗犹犹豫豫,要么先小心翼翼的浅尝一口;要么直接等着其他人先吃。
刘春撇撇嘴角,拎起饭勺敲了敲栏杆,嘲弄道:“怕个屁,只要心里没鬼就放心吃。也不想想你们算哪个牌位上的东西,张敬他是活该。”
先前被杀的狱卒胡源跟刘春的关系不错。朋友莫名其妙被杀,还差点背上污名连累家人。
或许这些人是无辜的,但胡源到底是因为金库被盗一案而死。因此,刘春不免迁怒于宝源局的一干人。这几天,他借着送饭的机会,没少冷嘲热讽。
而宝源局里的众人也从一开始不住的喊冤,撇清自己与张敬的关系,求包大人还自己清白,到现在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只是,看到他们这副死样子,刘春更气了。
他阴毒的目光从提举开始,一个个划过,直到将所有人都看的脊背发凉,他才冷笑一声:“希望你们都能活着进公堂。”
听了前一句话刚想吃饭的众人:他们还敢不敢吃饭了!
例行恐吓后,刘春心满意足的推着板车离开。还未走出长廊,另一个狱卒杨亮的声音响起。
“跟他们说那么多干嘛,都有人来shā • rén灭口了,谁信他们是无辜的。”
刘春又打了个哈欠:“我这不是心里烦的慌。”
杨亮打量了他一番,突然笑道:“你这眼底发青、有气无力的,不会昨晚被嫂子榨干了吧!”
刘春揉了把脸啐他:“滚你娘的蛋。”
他将板车交给送饭的奴仆,回到监牢中,往长凳子上一趟,背靠着桌子说道:“你昨个告假了不知道……”
他冲杨亮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昨晚上,顺天府闹鬼了。”
“闹鬼?”杨亮大叫道。
刘春:“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既然杨亮吼得半个牢房里的犯人都听到了,刘春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他点头道:“嗯,没错,闹鬼了。”
杨亮冲刘春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觉得我像傻子,这世上哪来的鬼。”
“再说,有包大人在此坐镇,还有展护卫和白护卫日日夜巡,就算真有鬼,也不敢跑到顺天府撒野。”
刘春不乐意了,他冷哼道:“我看你就像个傻子,还是个记性不好的傻子。才几年,你就忘了那乌盆案。若不是那个案子,咱包大人怎得了个‘日审阳夜审阴’的称谓。”
“可那不是假的吗,说是鬼,其实是一个受过刘世昌恩惠的江湖人为了查明真相才装神弄鬼。”
刘春嗤嗤笑道:“武林高手靠轻功临空站立我信,用内力做出狂风怒号的假象我信。但哪个武林高手能在夜里将顺天府半个后花园都照的亮如白昼;哪个武林高手能瞬间让四周烟雾缭绕、寒冷刺骨?”
他抬手朝门口一挥:“倘若不信,你亲自出去打听打听。去问问昨晚值夜的人,是不是有很多人都看见花园里突然出现在空中的阎王殿;是不是很多人都听到从花园中传出的鬼哭狼嚎。”
此话一出,杨亮的表情从坚决不信变成了似信非信。
刘春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又举了个例子:“在后院洒扫的大志那小子你知道吧!”
杨亮:“就是门房丁老头的孙子。”
“对,就是那小子。半大的孩子,哪儿都挺好,就是脑子有点肉。旁人听到那异常的动静,躲还来不及,他倒好,以为包大人他们在听大戏,一头就扎了进去。”
“然后呢?”
刘春说的过于形象,杨亮跟听故事似的,迫不及待的的问道。
不远处,因只是嫌犯所以被关押在最外侧牢房中的宝源局众人也不自觉的凑到栅栏处,侧耳倾听。
刘春龇牙咧嘴道:“然后,他整个人就从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魂身上穿了过去。”
说着,他猛地一把抓住杨亮的手腕,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说,若那鬼魂是有人假扮,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身体中穿过去吗?”
杨亮被刘春连惊带吓,意识早就飘出了躯壳,他连连吞咽了好几口口水,这才心有余悸的摇摇头。
“是吧!”刘春重新恢复成半躺姿势,叹道:“连白护卫那么胆大的一个人,今天都差点起不来床。”
“他怎么了,不会是被女鬼采了阳吧!”
“啪。”一个巴掌拍在杨亮的头上。
刘春训斥道:“我说你就不能少想些污秽的玩意儿。鬼魂过来是为了找包大人伸冤,怎敢随意害人。白护卫啊,那是被鬼魂吓的晚上睡不着了,白天自然起不来。”
杨亮笑起来:“看不出来啊,白护卫的胆子这么小,展护卫都不怕,从这点看,还是展护卫更厉害。”
牢房门外,因涉及自己,展昭不好出面,花满楼和沐清瑶费了好大的劲才拉住暴走的白玉堂。
一旁,公孙先生弱弱的喊道:“消气,消气,都是做戏。这次是白护卫受委屈了,你放心,等事情过去后,大人定会亲自为你证明。”
将时间推到昨日。
既然在门锁上检测出除了张敬以外的指纹,那就证明的确是大内出了问题。可随之而来又产生了两个问题:
第一,指纹不明显,既无法对比,也不能当做证据。
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拿着门锁告诉皇上或其他大臣,他们判断图纸被人偷偷拓印是因为在门锁上找到其他人的指纹。
若这时候有人问,指纹在哪儿呢?怎么看不见啊?你们如何证明?
那时,顺天府又该如何回答!
同理,有了指纹后确实好指认内鬼。但在审理的过程中,总不能对内鬼说:你看指纹都对上了,所以你肯定是内鬼。
内鬼又不傻,反而有可能会倒打一耙,说是顺天府拿不出证据强行诬陷。
第二,前面说过,要从宝源局一举盗走这么多的金子,没有内鬼根本无法做到。但现在他们不能确定当时拿着钥匙开锁的就一定是内鬼。
想要采集被关押的一众人的指纹很容易,随便找个借口就行。但万一指纹扫描仪没有匹配到相同的指纹怎么办。
包大人的意思是不但要揪出内鬼,还要让他亲口承认。若能让他老老实实的交代出幕后之人就更好了。
于是,就有了先前那一幕。
当然,“顺天府闹鬼”只是前奏,先给内鬼一个暗示,剩下的要等到入夜后才能进行。
当晚,以提举为首的宝源局众人被带着走向公堂时,清楚的听到顺天府外的街道上传出三声打更的声音。
为何包大人不在白天升堂,而是选择三更夜半这个时刻!
脑海中生出疑问的同时,白天听到的那个故事也随之出现。
或许有些人刚听到故事时并未过多联想,但此时此刻也终于意识到:
“所谓的鬼魂喊冤,其实说的就是张敬吧!”
“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战战惶惶抖个不停。
这个想法在众人抵达公堂后得到证实。
只听包大人劈头盖脸的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本官为何在此时将你们带来审问。”
他目光炯炯,锐利的双眸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着莫名的光芒。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来回巡视,每当定格在某一个人身上时,那人就会忍不住紧缩脖颈。哪怕与此案无关,在包拯洞若观火的眼神下也不由得心中发虚,怀疑包大人是不是真能看穿自己曾干过的坏事。
包拯等了一会儿,见无人愿意开口。他不以为意的捻着胡须,沉声道:“昨夜,张敬来到本府面前伸冤,说他根本不知道金库什么时候被盗,又是谁谋划了此案,他是被人陷害了。”
这时,有人想要开口,包大人却不愿再听。他伸手一摆,凝眉道:“等本府说完。”
“尔等可是觉得,即便那张敬是鬼魂伸冤,本府也不该偏听偏信?”
他自问自答:“所以,经过本府的调查,发现那张敬的确死的很冤。旁人被杀可能是知道的太多惨遭shā • rén灭口,而张敬死时却连被杀的根由都不清楚。他还心心念念等着本府查清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尔等扪心自问,他死时是否甘心?”
众人臊眉耷眼,噤若寒蝉。
包拯重重的叹口气:“张敬死后本该随着鬼差去往地府转世投胎,但他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求得一个真相。因此,此事本府应下了。”
随着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明明没有风,公堂上的蜡烛却突然闪烁起来。接着,一股带着寒气的古怪烟雾从一侧涌入,飞快的蔓延至整个公堂。众人正自心惊中,就见忽明忽暗、烟雾笼罩的公堂上,一个人影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是张,张敬……”副提举看着那熟悉的面孔,语无伦次的尖叫起来。
他的叫声仿若一个开关,登时唤醒了还处在震惊中的众人。
有人“咚”的一声,当场软倒在地上;
“鬼,鬼……鬼啊!”有人扭头转身,连滚带爬的往外冲。
可他们没跑两步,就见到公堂上那粗重的大门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砰”的一声自行关上。
“张敬。”包大人浑厚的声音响起。
一群人这才想到,公堂上无论是文弱的包大人、公孙先生,还是英武的展昭、白玉堂等一众护卫皆是一身正气,百邪不侵。
于是,他们又纷纷朝几人跑去,妄图寻求他们的保护。
然而,张敬却向前走了几步,正好挡在众人的必经之路上。
“啊……”一阵尖叫后,瞬间又倒了几人。
他们看的分明,那张敬竟飘着从公堂的柱子中穿行而过。
这是活人能做到的事情吗,就连宗师级别的武林高手也做不到吧!
至此,宝源局的众人对张敬鬼魂的身份再无怀疑。
公堂上,包大人看了展昭和白玉堂一眼,两人立马会意出列。一个去检查昏倒之人的情况,一个将张敬请到公堂一侧,等候包大人发问。
见张敬远离,受惊过度的众人才稍稍的缓过神来。
“张敬!”包拯正言厉色的说道:“本府已经查明你确与金库被盗一案无关。”
张敬青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笑容,他激动的走到公堂正中,跪倒便拜:“小人谢包大人还小人一个清白。”
他的声音阴冷嘶哑,跟平素不大一样。
但,人都死了,声音不一样很正常啊。
然而,包拯却摇了摇头道:“先不要叩谢本府,本府也只是查出你死的冤枉,还未查到陷害你的幕后真凶是谁。不能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本府愧疚啊!”
张敬恭敬道:“包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您也是想让小人走的安心。不过,短短的时间内,想要尽快查出那个藏头露尾的小人着实不易。好在……”
他转身意味深长的扫了宝源局众人一眼道:“昨夜,小人跟大人请求想要见见诸位同僚,便是因为小人有办法找出陷害我的人。”
此话一出,有人惊喜,有人心惊。
包拯与负责记录的公孙先生对视一眼后,半信半疑道“哦,你有何办法?”
张敬道:“小人跟无常大人哭诉自己的遭遇,无常大人怜惜小人,特意借给小人一件神物,说有了它便可快速辨别出偷窃金库的真凶。”
包大人眉毛一挑,好奇道:“哦,还有这样的神物!”
“大人请看。”张敬伸手指向包大人身前的公案。
公堂上所有人皆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公案上除了印盒印泥、签筒、笔架、砚台、惊堂木等常见的东西外,又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根扁尺状的物品。
包拯惊讶的拢起袖子伸手去拿,公孙先生急忙开口阻止:“大人,小心。”
“无妨。”包拯自信的笑笑,拿起那物问道:“这是何物?”
“此乃问心尺。”张敬道:“世人总说人心隔肚皮,这件宝物可无视外表,直接勘破人的生平往事,功过来历。”
“这么神奇?”白护卫好似不太相信。
张敬笑了起来,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阴森可怖:“若白大人不信,可以亲自验证一回儿。”
白玉堂表情一僵:“试试?试试就试试。”
他当即上前,从包大人手中接过问心尺,问道:“怎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