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前面的韩信明明没有走太快,自己却始终跟不上。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加快了倍速。
日升月落,野草寸寸长高,仿佛要把姜烟淹没在这片草地中。
“韩信!”
眼看身边的野草就要挡住视线,姜烟加快脚步,朝着韩信的背影伸手。
可前面的韩信仿佛没有听到。
茂盛的野草遮天蔽日,随后骤然朝着姜烟压过来。
姜烟下意识蹲下,双手护住自己的头。
不多时,面前突然传来一声低笑。
“前几日可没有看出,姜姑娘竟然是如此胆小之人!”刘邦坐在宽阔的大殿里。
可以看到大殿外蔚蓝的天空。
姜烟蹲在大殿中央,听到刘邦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刘邦,也是问系统。
刘邦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哪怕当了皇帝,也改不掉年轻时候养成的习惯。
他那个厉害的妻子……皇后,倒是会提醒他。
可刘邦不习惯啊。
他是大汉皇帝,难道就不是当年沛县的刘季吗?
“哦。你是说为何好端端的从韩信那边过来了?”刘邦抚掌大笑:“因为我觉得差不多了,不让他了!”
“让?”姜烟小脸皱成一团,顿时有了个不太妙的猜测。
1001号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坦白,宿主肯定是要生气的。
宿主是如何将刘智明骂得狗血淋头,将于梦凡说得原地尖叫的,系统可都看在眼里。
它并不想体验刘智明和于梦凡的遭遇!
“宿主,你听我说……”
“对啊。之前我们抢了一会儿来着。我就猜韩信他肯定是要看看项羽,你刚才是看到了项羽吧?”
刘邦挑眉,十分笃定的说。
被刘邦先一步说明情况,系统在姜烟脑海里瑟瑟发抖,小声的说:“这是意外!”
它也没想到,这几个人都这么强。
姜烟现在捏死系统的心都有了。
也就是说,她现在是在和刘邦说话,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又去别人那里?
还有萧何张良没有露面呢!
而且,以韩信的脾气,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姜烟也没有纠结太久。
上次嬴政和白起弄这一出,她就已经该习惯了!
“那您不生气吗?”姜烟起身,问刘邦:“他所想的人是项羽,您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有想法?”刘邦撑着脑袋,慢条斯理的说:“我那时见到的武将,就没有不佩服项羽的。哪怕有人恨他,骂他,嘲讽他。可若是说起打仗,谁不佩服?韩信大败项羽,这是他人生的光辉之处,想要重温太正常了。”
“走!带你看看长安!”刘邦起身,伸了个懒腰。
一把年纪却步伐稳健。
刘邦带着姜烟一路走到长安城门。
城门下,来往的百姓络绎不绝。
大街上各种幌子和吆喝声,有些店门口还会飘出阵阵炊烟。
人间烟火,不过如此。
“汉承秦制。”刘邦叉腰站在城楼,看着底下努力生活着的百姓,心里也满是安慰。
连年战火,名不聊生。
还好,如今大家都还能好好过日子了。
“我想着,倒不如跟秦国似的,老百姓也不用再重新适应一个新的皇帝。不过……”刘邦又转身,看向远方。
姜烟跟着他走。
就见刘邦伸手一指:“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函谷关!”刘邦也不需要姜烟说话。
穿着玄色衣袍,刘邦头发花白,却对前路十分明确:“函谷关外,是大汉的异姓诸侯王。朕已经很老了,当不了几年的皇帝。朕,想留给儿子一个更稳固的江山。免得步了始皇帝的后尘!”
函谷关外,是八个异姓诸侯王。
八个不得不立的诸侯王。
“所以,韩信是第一个?”
刘邦挑眉,随后哈哈大笑,很是莫名的问:“姜姑娘,你当初也是如此问始皇帝的吗?”
“什么?”姜烟不解。
她知道自己这么问确实唐突,但为了节目的效果,也只能这样。
毕竟,这幻境的掌控权她连根毛都摸不到。
可不就只能这么想办法?
刘邦笑得脸泛红,笑够了才说:“姜姑娘,我知道你所处的环境与现在不同。但你以后最好不要这么问一个皇帝。”
“太蠢了!”
刘邦摇摇头,继续说:“你这么问,无非是觉得我刻薄寡恩,杀了助我夺天下,大败项羽的韩信。”
“可朕是皇帝!”
他转过身,目光直视姜烟:“你要求一个皇帝有你所认可的道德,这是不可能的。政治,从来都不会讲道德。”
几日的相处,姜烟对刘邦的印象其实几次都在发生转变。
你以为这是一个威严的开国帝王。
在现代的那几日,刘邦其实表现得很像一个退休老头儿。
当你以为他很慈和的时候,刘邦又会让你明白,什么是皇帝。
什么是政治动物。
此刻,姜烟就从刘邦的眼睛里看到了都不属于“人”的冷静自持。
“是吗?”韩信冲进幻境,穿着铠甲,腰间挂着长剑,一步步走在城楼上,走到刘邦的对面。
初升的太阳将云朵染成霞色,刘邦和韩信之间明明间隔着几十米,可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息,让姜烟这个旁观者都下意识紧闭嘴巴。
“当了皇帝,便可以杀功臣?”韩信嗤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3
刘邦沉默了。
随着韩信的步步紧逼,刘邦肩膀稍松几分,垂着头,然后轻轻摇动:“杀你,是我不对。”
这没什么好否认的。
一个跟着你辛苦打天下的人,最后落得那般下场。
换做刘邦,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可你若是我,你也一样会动手!”
“我们之间,从你要我立你为‘齐假王’的时候,就已经回不去了!”刘邦不是寡恩的人。
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人,大部分都是善终的。
他也承认自己当了皇帝之后,的确不如当初为汉王的时候那般好了。
可身处这个位置,谁能坐得稳?
嬴政尚且担忧刺杀,咸阳宫的守卫把控得滴水不漏。
换做刘邦,又怎么不担心自己的地位被撼动?
“可项羽当初派人拉拢我,我亦不曾答应。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韩信咬牙,双眼通红。
他可以战死沙场。
却不可以死在阴谋诡计之下。
“你是沛公?是汉王?还是皇帝陛下!”
无人知晓韩信在现代的时候看到那句“且喜且怜之”的时候,内心是如何的震撼。
他知道自己终究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却没想到,当年那个可以脱下衣服给他穿的汉王,也变成了如此的人。
两人站在城墙上,身后是万丈初升的霞光。
他们是这个大汉帝国成立后的迟暮。
与霞光隔着千里之远。
“是……”刘邦说得有些艰难,但很快跨过了那道心理障碍,眼神笃定道:“皇帝!”
“哈哈哈……”韩信大笑。
笑自己,也笑刘邦。
他们终归是走不回当初。
“你要当诸侯王,可朕并不想要异姓诸侯王!”刘邦腰间也有一把剑。
这把剑,陪了他很多年。
每次紧握着,他才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温度的人。
“我老了!”刘邦低吼:“可我的孩子还小,你却正值壮年!”
他也不想杀韩信。
却不得不杀。
这个江山,是他刘邦的!是刘家天下。
韩信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便是他也难以企及。
更不要说韩信用兵如神。
偏偏韩信本就不如樊哙之流让他信任,又因被逼给了封地之事,让他心里始终有一根刺。
刘邦知道,韩信不会反。
可他怕!
他不想拿这江山赌一个“不会”。
韩信看着刘邦,笑到最后生生红了眼,眼泪也汹涌而出。
他恨。
却又真的恨不起来。
天下既定,他们就是背道而驰的两个人。
刘邦要的是如大秦那般的天下统一。
可他心中向往的,却非如此。
要称王,是他年少时便一闪而过的鸿鹄之志。
就在眼前的时候,他怎么会不去争取?
“拜见……”韩信后退几步,朝着刘邦行礼:“陛下!”
从此,便只有陛下与淮阴侯。
不再是汉王与韩信!
——
韩信走了。
消失在幻境中。
刘邦站在城楼沉默了许久。
直到初升的太阳渐渐西落。
满天星辉照耀着静谧的长安。
刘邦的背影有些落寞,可随着他走下城楼,他又恢复成那个与楚争霸,打下大汉江山的高祖皇帝!
姜烟没有跟着他下去。
只是站在城楼上看着他,披着星辉,一步步走入长安,回到他帝王的宝座上。
“姑娘。”萧何垂手而立,随后看向韩信消失的方向。
声音轻叹,随着夜风吹散。
他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