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黑的早。
此时天色已在几人的对峙中逐渐暗沉下来,空气似都变得晦暗黏着,可林是非脸上的眼泪是那么清晰可视。
大颗大颗地滑出眼眶,疯狂地在下巴处汇聚,摇摇欲坠。
沈婉本来还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在见到林是非眼泪的那刻起,她的所有泪水竟然都直接先给吓停了。
“你不要跟她走……”林是非表情执拗又茫然,手上抓着岳或的力度却丝毫不敢松,他便着难言的颤音,“你……你不要跟她走。”
“不要跟她走……”
岳或下意识伸手接他眼泪都接不完,还只觉得自己的手心被这些透明却灼热的液体烫伤了。
“诶啊林是非你别哭了,不要哭了……”岳或音色哽咽,眼圈红红的,他慌里慌张地捧着林是非的脸帮他擦眼泪,"宝贝我没有走,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到底怎么了啊,不要吓我……"
林是非瞳孔明显有些散,所盯方向却一直是岳或的面容,未曾挪开分毫。
他眼泪掉得凶,哭得却很安静,被岳或捧脸擦脸的时候一动不动,只低声道:,跟我回家……你跟我回家吧。”
“好,好。”岳或说,“我们现在就立马回……”
“年年,你答应妈妈要跟我谈谈的。”沈婉即刻反应过来立马出言制止,看到林是非哭成这个德性她虽然震惊,但内心里不得不说却起了一道快感。
像这样骄傲自大,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孩子,家长不好好教,在外面迟早要吃亏。
现在就已经算是很好的证明了。
沈婉说道:“你先跟妈妈好好谈谈……”
“闭嘴——!”林是非突然暴戾地怒喝,整个人都像是被浸在癫狂的边缘,只需要外力地轻推,他就能跌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彻底失去自我。
沈婉整个人都被吓住了,只敢瞪着眼睛看着这个目前、貌似还只有17岁的少年。
他这副可怕的吃人模样,哪里像个孩子。
四周一片寂静。
意识到所有人的噤声,林是非湿润的眼睛快速眨动,更大颗的泪珠顿时更汹涌地落出来。
“我没有凶,我不是故意凶的……”他哭腔浓重地说,“是她太可恶了,我不是故意那么大声说话,星星别怕我……"
“我以后都不会再凶了,我不会再凶了……”林是非泪眼朦胧地看着岳或,“,你跟我回家……跟我回家吧好不好,你不要害怕我。”
“我没有害怕你,你才不要害怕啊。”他没有很快说话只是因为回头用眼神警告沈婉,不要再说话刺激林是非,并不是被林是非吓到。
岳或使劲儿地擦林是非脸上的眼泪,眼尾又红又湿:"我们现在就回去,现在就回去……"
“轰——”
这时,一辆车疾驰而来,迅速地停在几人面前。
岳或下意识抬眸看过去,而后便犹如见到可以绝对信任依靠的长辈。眼泪当场也跟着下来了。
“当!”
“怎么了?”林倚白从车上有些焦急地下来,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待确定看到了两张同样哭花的脸,其中有一张唇色都是白的,他的神情瞬时就变了。
“小非!”言干黛跟着从副驾驶下来,直直地走至两个少年人身旁,“发生什么了?”“baby你们不要哭……”
"怎么回事?"林倚白护住两个小朋友,把他们拉到自己身边,告诉他们有人在这儿,"小宝贝?小非?”
岳或当即哽咽着说道:“叔叔……我不知道林是非怎么了,他就突……突然很害怕地在哭,是不是我哪里让他不开心了……”
“不是,跟你没有关系,不要多想。是小非自己心理不太健康,小宝贝可不可以先替爸爸妈妈多跟他说说话,不要让他伤害自己,同时也要告诉他,不可以伤害你。”看岳或把头点到眼泪都跟着沉重坠落,林倚白同时匆匆抹了把两个人脸上的泪痕,音色低沉且有无限力量,“好了都不哭了,我们在这儿呢。”
言罢他安抚地拍了拍满脸担忧的言干黛的胳膊,让她不要担心,轻声道:"baby,你带他们两个先回车上。”
言千黛点头:“好。”
待几人回到车上,林倚白的视线才从他们的身影收回,随即冷凝的目光便直直打向沈婉。
四目相对的那瞬间,沈婉被他眼神吓到的同时,忽然觉得他很眼熟。
……好像是在七年前,岳或被一个小孩儿带走了一个多个月。
那个小孩儿的家长言辞恳切地找她商量了,很明确地说他儿子目前的心理状况不太好,他想跟岳或做朋友,所以可不可以让岳或跟他玩几天。
他们会给予相应的补偿,只要能够办到,只要不过分,什么都可以。
沈婉当时是同意的,但后来又去大闹特闹……
眼前的男人没怎么变,只不过再也没有当年的温润有礼。
而且之前的记忆太久,沈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认错,又或有没有记错,只先下意识道:“是你?”
“沈女士。”林倚白加深了她的猜测,疏离地冲沈婉微一颔首,想起方才的两个小孩儿哭成那样,他音色很冷漠,道,“不要欺负孩子。”
“我没有!”沈婉惊讶于她竟然还能够和这样的人见面,而且当年的小孩儿竟然就是林家的小少爷,她面色有些难看,辩解道,“是他自己要哭的!”
“嗯。”林倚白并没出言否认,只是转而继续说道,“但我儿子对你有阴影。”他强调:“你吓到他了。”
林是非从小就对自己的所有物有不同寻常的占有欲,他完全不懂得分享,不懂得交朋友,只懂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年龄每每增长,领地意识就越是不能得到冒犯侵占。
完全没有好转的趋势。
他自小便练习格斗之类的很耗体力的运动,破坏力惊人。
可那时他毕竟只是个十岁还都不到的孩子,谁会主动去想是他心理状况有问题。
哪怕林是非的外公确实有类似的“前车之鉴”。
言干黛身为女儿,都完全没事,她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的儿子从记事起就已开始走向偏执。
十岁之前,察觉到林是非无法与人进行分享,领地意识又完全没有其他小朋友那么正常,林倚白与言干黛两个人都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他。
用无数的耐心去教给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
他四岁的时候,都主动给他帮过的一个小朋友粉色糖果了。
虽然回去后他就又不再懂得分享是什么,但那天也算进步的一大成果。
林倚白与言千黛当时商量交流过好几次,说林是非再如何应该也只会这样了,反正他只是对物体有强烈的占有欲,不准任何人碰,大不了以后要给他什么东西都同时买两份,一份任林是非处置,一份在别的小朋友来家里时可以展现,只要他不对人产生这样不正常的情绪,就一切都好说……
直到十岁那年,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他第一次对人产生了将他牢牢圈入自己地盘的欲.望。
被绑架后,只有十岁的林是非衣服上染着血,对随着警方赶到民政局前方不远处的林倚白言干黛,指着他握住手腕的一个小男孩儿说:“爸爸,妈妈,我要把他带回家。他是我的。”
他不许小男孩儿离开他的视线,哪怕刚到林家的第一天小男孩儿有点害怕,想要哭泣,想要回家,林是非都仍然不让他走。
还把房间门反锁,连爸爸妈妈都不让进。
林是非会把所有玩具都交到小男孩儿手上,喂给他饭吃,会逗他开心,但就是不许他离开。
踏出房门都不可以。
他说:“你是我的,你不能出去,不然别人就会看见你,但我不允许别人看见你。”
这些年,他完全没有学会到底该如何跟朋友相处。
林倚白用暴力开门,进去后严肃地制止林是非的行为,并要把小男孩儿送回去,林是非的反应非常激烈,他控制不住地很摔东西,疯狂地把小男孩儿护在身后,不许林倚白靠近分毫。
他甚至还伤害自己,用尖锐的东西往手臂上刺,就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才十岁,这样的行为在大人眼里都已经堪称可怕,决不能放任。
但那时林倚白不能让他那么伤害自己,言干黛都吓哭了,只好退出房间,放软语气:"好了小非,我不会把他送走的,他是你的朋友,所以你答应爸爸……千万不要伤害他,好吗?”
小林是非边哭边说:“我只是要跟他做朋友,我不会伤害他的。”
“好。”林倚白道,“也不要伤害自己,妈妈在害怕,你乖一点,好不好?”
小林是非道:“嗯。”
早在小男孩儿被带去林家的第一天,林倚白就立即找到了他母亲。那是个很憔悴的女人,姓沈名婉。
林倚白跟她交流,说能不能让小岳或跟小林是非玩几天。等他们安抚好林是非,他们就会立马出国,不会给小岳或造成困扰。
谁知道沈婉的表现根本就是漠不关心,听完林倚白的话,她也只是随口道:“随便啊。”“你们要是喜欢那拖油瓶我就直接送给你们好了。”
闻言,林倚白深深蹙眉。
对她的言语与措辞感到很不舒服。
“沈小姐…”
“不要再问我了,我把他送给你,我刚离完婚,谁要管那死孩子去哪儿啊!”沈婉不愿意再听下去,转身就走,几乎是骂着说道,"爱回来不回来,不回来我还不稀罕要呢。"
林倚白果真没再追上去谈第二次,只让人往沈婉的账户上打了一百万,并发送短信说感谢她让岳或小朋友陪他儿子治疗。
也是在那时,林是非首次接触到了、以后都会属于他的心理医生。
苏尔谰不远万里赶过来,那时候他二十多岁,还是个温暖的大哥哥。就算和林是非说不上话,也能很快攻略小岳或的防线。
有了小岳或的搭桥,那和小林是非交流也就不再是难事。
身为医生,还是比常人厉害得多,苏尔诵和林是非说过的每句话都不是废话。
他会精准地勾起林是非的所想所要,并且告诉他如果他不学着慢慢变好,那他根本无法真正地留住小岳或。
小岳或很乖,他不知道小林是非怎么了,但他却会在苏尔谰对林是非说他会离开的时候,立马在旁边小声地接:“大哥哥你不要吓唬他,他会哭的……”
说完就冲着小林是非甜甜地笑,糯糯地道:“跟你在一起玩我也很开心,我们是好朋友,我不走。”
那一个多月,小林是非从刚开始的抗拒和人交流,只顾着和小岳或玩耍,到慢慢地真的学着思考他目前的所作所为……一切看起来都在变好。
然后沈婉过来了。
她似乎已经从离婚的痛苦中回过神来,反而体会到了每晚独自居住的寂冷。所以她需要她的儿子回来。
重新见到妈妈,小岳或的眼睛当然是晶亮而起的。
但是察觉到他要走,林是非当时就不愿意了,哭得特别凶。
而看见他掉眼泪,小岳或的表情又不是那么开心了,他抬脚想要走过去,说:"你别哭……"只是还没迈出去半步就被沈婉强硬地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