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火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博远在原地呆坐了许久，还是公安局的人出来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他才渐渐回过神。
三月，乍暖还寒,夜里的温度跟冬天差的并不多。
尤其是林博远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等他起来的时候,浑身都冻僵了。
看出他精神状态不对,警察问他需不需要帮助,要不要进去喝杯热水。
林博远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车子还停在路边，林博远难得有了一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选择了打车回家。
打车回家也挺好的，路上能有时间让他思考清楚，回家以后到底怎么面对那位虚伪专.制的父亲。
夜里到家，林自峰还没睡。
林自峰是个自律的人，尤其是在自己检查出癌症以后，他更加注重养生。
只是今天这件事实在是大,林星火的视频火遍了全网，他们已经很费力地在撤掉网上的视频了,视频还是在传。
林星火那么失态的模样,要是被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再被媒体乱写，他们林家也要跟着一起丢人。
林自峰等到了两点，终于把林博远给等回来了。
他眉头一皱，正准备训斥这个大儿子怎么回来的这样晚，结果看见他身上脏兮兮皱巴巴的衣服,出口先把他的形象骂了一顿。
“怎么这幅模样？你这衣服穿的，要是让别人看见了，丢咱们林家的人！”
林自峰最在意面子，有一句话叫做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句话简直是为了林自峰量身定制的。
‘你这样做会让林家丢脸’‘你这样的行为会给林家蒙羞’，类似这样的话，林博远几乎是听这句话从小听到大。
之前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现在听来，每一个字都觉得讽刺。
从林霁小时候走丢后，他这位父亲就一直在派人寻找。
他很爱林霁吗？不，他一直都知道，他的父亲爱的只是林姓血脉。
如果他爱林霁，就不会在相处三年之久后发现林霁不是他的儿子就立马把人从林家除名，连把他送去跟王家联姻的事都做得出来。
林星火刚刚来到林家，把林霁成功从林家除名的时候，他还在暗暗自喜。
他觉得没了林霁，他又抓着林星火的把柄，到最后林家就都是他的。
可现在想想，多可怕。
林霁回来三年，一家人其乐融融在一起相处了三年。
三年啊，是只宠物猫狗都能生出感情吧？
可林自峰就是能在确定林霁非林家血脉后立马把林霁从户口本上除名了，一丝留恋都没有。
对于林霁，林自峰可以这么残忍，那对他呢？
从小到大，林自峰对他的训斥也好，夸赞也好，从来都是围绕着林家，评判标准也是能否为林家、为他带来面子。
那他呢？如果有一天他也做了什么丢了林家的面子且不可挽回的事，他会不会也被毫不留情的赶出去？
如果他的父亲对他这个人没有感情，那么他就永远都要活在不安中。
于是从前从未在意过的问题，现在占据了他的大脑。
林自峰对他这个人有没有感情？有没有作为父亲对他这个儿子有感情？
在这样扭曲的世界观中长大，林博远好像从来不觉得林自峰有什么问题。
今天他倒像是叛逆期忽然来了一样，觉出了不对。
都是因为林霁。
想到林霁，林博远觉得心口发疼，要使劲用手捂着，攥住胸口处的衣服，弯下腰，才能缓解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好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过。
见林博远没有回答，反而攥着衣服，让那一身脏污满身的搞定西装更皱，林自峰晚睡连带着林星火让林家丢人的不悦叠加在一起，终于爆发了。
“我在问你话，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林博远像是中了魔咒，迫切的想知道一个答案。
“爸，”林博远问：“您看到我衣服不整齐，模样狼狈，脑子里想的，就只有我这样会让林家丢面子吗？”
林博远答案一定是不随他愿的，可又难免心存侥幸。
林霁到底是半路被带回来的孩子，三年虽然久，但毕竟不是从小在身边养到大的孩子。
可他是，他一直在林博远身边，再冷血的人也会有感情吧？林自峰或许对他这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孩子投入了真感情？
林自峰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问题？”
“我问，您有没有担忧过我？”有些难以问出口的问题，开了个头，就容易多了，“我是您的儿子，您有没有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担忧我这个人？”
“不是为了面子，是担忧我这个儿子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难事？我有没有受伤？”
“不为林家，只为了我，您有吗？”
林自峰难以理解这个问题。
对于这个大儿子，他一直都清楚，这是个废物。
所以他积极找回他的小儿子，为了自己高贵的血脉不流落在外，也为了自己能有个聪明的继承人。
可林自峰的废物只是体现在不太会做生意而已，并不是真的是个蠢货。
至少林博远吃苦耐劳，懂得顾全大局，不会给自己惹麻烦，属于他的血脉中的残次品，但不算与全人类相比的残次品。
但现在，林自峰开始怀疑，林博远连一个头脑清晰的普通人都算不上了。
有脑子的人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什么不是为了林家为了他？有什么分别？
林自峰长长出了口气，“我不想理你这些弱智的问题，交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星火呢？你怎么没把他带回来？”
林博远在大事上不够聪明，但察言观色是他的强项。
如果是以前，他看出林自峰不高兴，一定会立马调整自己的语言和行为。
可是现在，他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他好想要一个答案。
哪怕是不要林家的产业了，他也想知道，林自峰到底有没有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心疼过他这个儿子。
“爸，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林博远心口处酸涩疼痛的感觉减轻了不少，他挺直了腰背，看着坐在那里拥有着绝对威严的林家家主，又问了一遍：“除去面子血脉这些理由，您有没有在意过我这个人？！”林自峰觉得家里的两个儿子都疯了，一个在机场发疯，一个在家里发疯。
他本不欲说太重的话，可是林博远大晚上的犯病，他也没办法了。
“好，”林自峰站起来，“既然你非要把你和你的身份分开，纠结这个问题，那我就告诉你。”
“要不是因为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我早把你丢出家门了！”
“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我不知道？拿公司的钱去创业，赔了个精光，还要我卖子公司去填帐，有你这么废物的儿子简直是我林自峰的耻辱！”
“我关不关心你？我当然关心你了，你是我的儿子，那就是我的面子，你要是被人刁难欺负了，丢的是我的面子，我能不关心你吗？”
“你要是死了，那我就更难过了，多子才多福，你死了，我子嗣单薄，不是在说我没福气吗？”
这些话林博远以前也是经常听，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再听，只觉得可笑。
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林自峰对他的好与坏，都围绕着自己，从不是因为他。
都说人是自私的，即便是父母也没有义务就要为子女付出，但好歹是父子啊，连一点爱都不肯给吗？
那他的妈妈呢？他那位柔弱的母亲也是知道林霁不是林家的孩子，就立马弃之如敝屣。
他的妈妈看起来温柔慈爱，但实际冷漠至极，想来也从来没有爱过她的孩子们吧。
林自峰发了一通脾气，火气稍微平息了一点，“好了，你想问的我回答你了，我交代你办的事呢？让你把林星火带出来，不要暴露身份，人呢？”
林博远很平静，他以为自己会难以接受，再发一次疯，可结果是他的内心毫无触动。
可能是所有的情绪都在公安局门口发泄完了吧，又或者，再这样扭曲的环境中长大，他也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想到这里，林博远又想笑。
他天真的以为赶走了林霁，自己就能得到所有，可实际上，他是赶走了这个家里唯一对他存有‘爱’的人。
他只是组成林自峰面子的一部分，万一哪天他做出了超出他这一部分让林自峰丢面子的事，那他也会落得跟林霁一样的下场。
即将到手的东西，被他给作没了。
唯一真诚待他的人，被他搞丢了。
林霁遭遇了空难，他有极大的可能永远的离开。
而这个结局，他是推手，他活该。
林自峰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回答，因为他的儿子像疯了一样忽然开始大笑。
一身的尘土，头发也乱七八糟的，充满疲态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无一不在彰显着：这个儿子疯了。
林自峰站起来，把家里的佣人都喊了出来，让他们控制住林博远。
已经到房间很早就开始睡美容觉的林夫人也被动静吵醒，出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以为是林星火回来了，林自峰跟他起了些冲突，没想到是林博远被一群人按在了地上。
看到自己的大儿子那样狼狈，李静从楼上小跑下来，过来柔柔地抱住林自峰的胳膊，“自峰，怎么回事？博远这是怎么了？”
林自峰冷哼一声，“你自己问他！交代的事那么简单都办不好，问他什么也问不出来，一进门就问我一些没头没脑的问题，还在那儿发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了！”
李静闻言，看向林博远，林博远有些艰难的抬起头，也问了李静一样的问题。
“妈，不谈林家的面子，不谈林家的血脉，就说我这个人，我作为您的儿子，您真心爱过我吗？”
李静瞪大了眼睛，“博远，你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妈妈都听不懂。”
“你就是林家的孩子，有林家的血脉，是林家颜面组成的一部分，为什么非要剖开呢？”
林自峰冷笑一声，“所以我说他疯了。”
林博远还想解释些什么，可看着李静和林自峰两个人站在一起，神情如出一辙是对他的不解，他忽然就觉得无聊透顶。
话不投机半句多，世界观不同，强行沟通会让双方都觉得无语。
他的父亲母亲根本就不懂他的意思，从前的他也不懂，他今天才懂。
林博远又想到了林霁。
他以前觉得林霁太过于温和老实，现在他才知道，其实林霁只是个正常人而已。
林自峰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关于林星火的消息，干脆挥了挥手，“你们把大少爷送回房间，什么时候他的疯病好了，再把他放出来。”
这是软禁的意思。
佣人们照做，李静面露不舍，但看林博远那副模样，还是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