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不走吗?”
徒弟背着个巨大书包,站在门口看着仍旧躺在沙发上的李龟龟,呆头呆脑。
李龟龟:“?”
他疑惑问:“去哪?”
徒弟指了指他的手机:“不是有人找师父出去干活?桃木剑黄符招魂幡我都准备好了,师父你怎么还不穿衣服?”
李龟龟:“…………”
他无语长叹一口气,将自己摔回沙发里。他算是明白了,自己这个徒弟,就是来克他的。
把徒弟骂走之后,本来的睡意也消失一空,他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的还是之前同行骗子说的鬼上身。
经历过殡仪馆危机后,虽然已经脱离危险重返正常社会,但李龟龟还是无法彻底放松下来,是和周围平和环境格格不入的谨慎警惕,草木皆兵。
没有自己亲自处理的事情,他总是觉得不踏实。
尤其是在他很清楚自己那个同行其实并没有真本事的情况下。
思来想去,他还是给自己那个同行打了个电话,想要问问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电话很快被接通。
但并没有人说话,只有不急不缓,平和的呼吸声。
像微风顺着手机听筒吹过来,拂过耳朵上细微的绒毛,令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恐怖。
“咳,睡,睡觉呢?还没起来?”
李龟龟努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正常,没那么失礼:“怎么样,最近生意还不错?上次你问的那件事,祈老板帮你搞定了吗?”
可对方并没有回答。
恍若未闻。
只是在漫长得令人心悸的沉默后,忽然响起“嘎吱,嘎吱……”细微的咀嚼声。
像电话线的底噪。
不仔细去听,都会误以为那是电流声。
可无端的,李龟龟却忽然有种重回殡仪馆的错觉。似乎他还站在空无一人的殡仪馆大厅里,四下望去皆是黑暗。
在从未有过人类的原初海面上,他是唯一的孤岛。孤立无援的恐惧。
恐惧的情绪像海水,逐渐荡漾而起,将他淹没,令他窒息,向死亡坠落。
直到有人摇晃他。
“师父?师父!”
李龟龟猛地回神,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惊魂未定的看向声源。
徒弟端着早餐,憨憨的问:“师父你生我气连早餐都不吃了吗?”
李龟龟的思维像是被黑暗冷水冻得僵硬,失去继续转动的能力。他下意识看向徒弟,又看了看自己……他的手里,还握着手机。
没有挂断的电话另一边,不紧不慢的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
像野猫咬断骨头筋肉,牙齿咀嚼。
长长的爪子却挠过玻璃,声音刺耳。
吓得李龟龟一激灵,在徒弟好奇伸头看过来的瞬间,果断挂断了电话。
徒弟:“?”
“师父,你和对象聊天呐?”
李龟龟肢体本能踹过去:“滚!”
徒弟的存在像是冰冷钢铁原始丛林中唯一的人间烟火气,将他拖拽回来,刚刚几乎被溺毙于黑暗的恐惧,也慢慢消散。
他以为自己只发呆了几秒钟,徒弟却说,他整个早晨都在对着电话发呆出神,自己叫他都没有反应。
徒弟:“要不然我怎么会以为师父你在和对象聊天。”
还被踹了。委屈,但不敢说。
李龟龟恍然,低头一看聊天时长,还真是。
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他一直听着那莫名其妙的咀嚼声,无知无觉,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他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件
事!
让人不由得怀疑,如果没有来自外力的打断,是否会一直在这里呆愣像中邪了一样枯坐,直到死亡。
这样的想法让李龟龟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给祈行夜打电话,想要问问这件事。
同行的电话打不通,只剩莫名其妙的咀嚼声,那祈行夜总不会出事吧?要是真有什么,他一定会告诉自己。
李龟龟莫名就这样相信着:如果有谁一定能知道真相,那就只有祈行夜了。
但是祈行夜的电话也一直都没有人接听,只剩“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然后自动挂断。
连带着李龟龟的心脏也空落落的向下落,无穷无尽。
他给祈行夜发了消息,却没办法再继续等下去,赶忙穿了衣服叫上徒弟,一瘸一拐的往同行家去了。
“师父,你不是不出门吗?”
徒弟亦步亦趋跟着出来,纳闷:“我们这是要去哪?”
李龟龟转头一看——徒弟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带。
他顿时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气死在当场:“你为什么不带装备出来?这和士兵不带枪上战场有什么区别!”
徒弟委屈:“不是师父你说不用带的吗?”
“我说的是刚刚!刚才不出门当然不用带,现在连祈行夜都失联了,根本不知道现场是什么状况,你还不带东西!”
李龟龟无能狂怒:“啊——你气死我吧!”
徒弟:“师父你别死,我给你养老送终!”
“……算了你闭嘴,你只要不气我,我觉得我能活很久。”
李龟龟一瘸一拐的往同行家跑,终于到地方时气喘吁吁敲门,却没有人出来应门。
就连房间里,都安静得可怕。
他本来想要伸手去握门把手,本能想要试试能不能推开门。
可一低头,却眼瞳紧缩。
门把手连同门框下面的缝隙,都薄薄的落了一层灰白相间的尘土。
似乎只是被风吹来的浮土。
可李龟龟心里却“咯噔!”一下。
……他见过这东西。
在殡仪馆。
是……是死尸焚烧后,化作的骨灰。
就是一样的颜色,就连气味都如此相似。
可问题在于,为什么他这个没本事但有自知之明的同行,会把这些骨灰带回家?
虽然同行自己到处吹嘘自己是张天师一百代孙,但李龟龟很清楚,对方根本不是。同行自己也明白自己没有那个本事,所以一直以来也安分守己,只蹲在街头给人算命看手相,赚点小钱糊口而已,从来不出城,也不图大单子。
——有命赚,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可现在,同行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失踪了。
“师父,他门口的外卖都臭了。”
徒弟拎起来扎扎实实猛嗅了一大口,顿时面如菜色:“呕——好恶心!”
李龟龟:“……知道臭了你还闻。”
他接过外卖看了一眼,上面的订单上还有时间日期。这份没有人动过的外卖,刚好是在同行给他打电话那天产生的。
似乎外卖送到门口后,主人却一直没有出来拿。
时间停滞了。
就在那个鬼上身的女客人拜访之后。
李龟龟心道不好,开始疯狂砸门喊着同行的名字,直到旁边的邻居不耐烦的出来说这人不在家。
“好几天都没看到人影了。”
邻居摆摆手:“去别的地方找吧,他不在家。前几天他家水龙头没有关,把楼下淹了,街道的找不到人就干脆爬进去关水阀,家里没人的。”
李龟龟愣了下。
邻居见
他这么急,本来的怒气也变成了无奈,叹了口气,指了个新地址:“听说他开了个道教用品小商店,你去那看看。他说在商店新装了很快的网线,有时候在那打游戏就不回来了。说不定在那能找得到人,打游戏打疯了。”
李龟龟道谢。
但在邻居关门之后,他却没有立刻前往小商店,而是指挥徒弟顺着走廊窗户爬出去,跳到同行家的阳台,再从里面帮他把门打开。
徒弟:“?师父,这算是私闯民宅吧?”
他诚实道:“师叔祖说了,我们不能干违法乱纪的事。”
李龟龟气得一脚踹过去:“让你去你就去!那么多废话。这叫人命关天,事急从权!”
要不是他之前的剥离手术让他两条腿没那么灵便,他就自己爬了。
——幼儿园时他可是获得了“好宝宝爬树大赛”第一名呢。
徒弟委屈不敢言,揉着屁股慢吞吞应是,努力顺着走廊窗户和外面的水管攀爬,整个人抖得筛子一样,试图让自己不去注意到下面的几层楼高度。
他带着哭腔:“师父,我恐高,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李龟龟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长呼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将要爆发的脾气,挂上一个假笑:“你要是再不快点,我就把你踹下去。三,二——”
徒弟一激灵,飞快跨进旁边的阳台。
然后绕回来从里面帮李龟龟打开了房门。
“师父,这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反应迟钝如徒弟,都发觉到了这房间里的诡异之处:“是不是,太脏了?”
几天没有人,但满地狼藉。
不论是天花板还是墙壁,到处都迸溅着黑色的不明粘液,沿着墙壁蔓延滑行,像一尾鱼从湿地淤泥里游过时留下的痕迹。
至于地面上,就更是被大片大片的黑色液体淹没,甚至找不到能够下脚的干爽地方。
虽说中间有人进来过也漏过水,但也不应该脏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没有脚印手印。
根本没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反倒像,像……曾经在殡仪馆的深海底部,见到的那庞大怪物。
李龟龟在走进这房间的瞬间,就觉得心脏坠了冰窖,熟悉的恐惧再一次从记忆中翻滚而来,将他淹没。
他晃神站不稳,连忙伸手向旁边抓住柜子,踉跄站住身形。
徒弟大惊冲过来:“师父!你没事吧?”
李龟龟想说没事。
但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却眼睛瞬间睁大,浑身汗毛直立。
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穿一件洗到发白的劳动服,一看就知道是长期体力劳动讨生活的人,风吹日晒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粗糙但坚韧。
是野草。
可现在,男人却呆愣坐在沙发上,面如金纸,神情呆滞,目光没有焦点。
只有空洞和虚无,所有的生命力都被吞噬殆尽。
“滋啦,滋啦啦!”
灯泡闪烁,杂音刺耳。
光芒闪烁中,男人似乎意识到房间里除了他之外还有第二个人,他迟钝的扭过头,向门口看过来。
那双眼珠里没有眼瞳,只有一片灰蒙蒙的眼白,青筋蔓延在脸上又延伸进脖子,白色与青色的对比,像所有颜色都被连同生命力一起剥夺,只剩下没有色彩的黑白画。
在被男人盯住的那一瞬间,李龟龟只觉得背后“唰!”的出了一身冷汗,连衣服都被打湿,风一吹,冷得发抖。
徒弟疑惑:“师父……”
“别说话!别回头。”
李龟龟一把按住他将他带进自己怀里,死死压着他的后
脑勺不让他回头看沙发上的诡异男人。他自己则强压下恐怖之感,咬牙死撑着不能在有徒弟在时被吓倒。
他戒备与男人对视,浑身肌肉紧绷,就算行走不便没办法立刻逃跑,但也握紧了拐杖,随时准备着。
男人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
那双没有眼瞳的死寂眼珠在与李龟龟对视数分钟之后,男人似乎才明白眼前的状况。
他迟缓从沙发上站起身,迈开腿,一步,一步……淌涉过满地黑液,向李龟龟走来。
身躯投下的阴影却没有跟着他一起移动。
凡是他走过的地方,都被阴影笼罩,就连那片空间都像是被黑雾笼罩般,雾蒙蒙看不清楚。
是灯光与灯光之间的缝隙。
不会被人在意的阴影,随手拂落的尘埃。
男人每走一步,就矮一分。
像泥塑的人偶淌涉江流,逐渐融化进水中,与黑液融为一体。
李龟龟眼睁睁看着男人向自己走来,从高大,到矮小,最后只剩一个头颅还漂浮在黑液上,睁着一双无神的死寂眼珠牢牢锁定住他。
男人艰难张开没有血色的嘴唇,似乎想要向李龟龟说什么。
可他已经消失融化在黑液里的声带,却不允许他这样做。只剩下“嗬嗬”绝望的气音。
他向李龟龟伸出青白冷硬的手掌,像在说:救我。
可下一秒……
如深夜的露水无法在光明中存在。
男人如暴露在太阳强光下的阴影,瞬间垮塌消散成一团黑雾,在黑液的水面上飘散而去。
了无痕迹。
只剩下昏暗没有亮光的房间。
李龟龟愣在了原地。
他眨了下眼睛,再重新看去时,眼前的房间却一切回归原样。
没有黑液,更没有什么古怪的男人。
只有满地没有收拾的物品衣服,房间凌乱很久没有收拾过。
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李龟龟恍惚伸出手,试探着想要去触碰房间里的空气,无形的屏障。
就在这一瞬间,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打破了满室死寂紧绷。
是祈行夜。
“李龟龟,你在那户人家门口站着干什么呢?”
电话那边声音平静,带着知晓一切的了然剔透:“出来。你想让殡仪馆的事情重演吗?”
李龟龟迟缓眨了下眼睛,声音飘忽踩不到实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祈行夜声线磁性低沉:“你抬头,往对面看。”
李龟龟一扭头。
却从窗户里看到,就在对面那栋居民楼的楼顶,几名全副武装的调查官手持狙击枪和重型火力,正紧张的对准这里,枪口黑洞洞的令人心慌。
而祈行夜站在那几名调查官中间,单手插兜,米色大衣翻飞在身后,发丝缭乱俊容。
不需要瞄准镜,祈行夜也能看清玻璃后的场景。
他勾了勾唇角,抬手向窗户后面呆愣的李龟龟打了个招呼:“哟,龟龟。”
“出来吧,还等什么呢?难道还需要公主抱和白马吗?”
他轻笑,声音却是冷的:“给你五秒钟——如果不出来,就当你是污染物一起轰了。”
“五……一。”
祈行夜歪了歪头,感叹:“诶,查数好累,直接一好了。”
李龟龟瞬间回神,惊恐手脚并用往外跑,站在大门外的走廊里才终于找回呼吸,崩溃冲电话大喊:“祈行夜你个疯子!你疯了吗!我可是你朋友,你要杀了我吗?”
祈行夜放下手掌的同时,周围调查官也收到了危机状况解除命令,只留下几人继续瞄准戒备。
其他人已经反身下楼,和早就等在楼下的专员汇合,一起向李龟龟所在的那间房子突入检查。
干脆利落,配合无间。
祈行夜则笑眯眯,向还没有挂断的电话轻松道:“谁知道你还是不是人呢?万一,你已经开始堕化失去神智了呢?”
李龟龟想到殡仪馆看到的那些僵尸。
他模模糊糊觉得,祈行夜说的就是那些东西。
非常合理。
虽然现在大家都火葬,没多少僵尸了,但他那个死于僵尸的师兄在还活着的时候就告诉过他,一旦遇到僵尸和被咬伤的人,哪怕是自己最亲近的爱人,也绝对不能心软,必须果断出手击杀。
可师兄再这样不厌其烦的反复叮嘱他,自己却还是因为心软没能及时杀死被咬的人,而因此死亡。
李龟龟知道,如果自己也变成了“僵尸”,那祈行夜最应该采取且仅此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立刻杀了他。
这是最理智且正确的选择。
但是……
“就算你说的没有错,但我们可是朋友啊!”
李龟龟仰天长啸:“你对朋友就这么下得去手吗!”理智得已经有点可怕了啊朋友,你的情感去哪了?
祈行夜笑着耸了耸肩:“你会活在我心里的,龟龟,我给你立个碑,做你的未亡人……”
“你要做谁的未亡人?”
低沉的声音淬了冰一般,从身后传来。
祈行夜转身,就看到商南明一身黑色笔挺制服,大衣下摆在冷风中烈烈翻滚如海浪,气势可怖,令人只是看一眼就胆颤心惊。
就算隔着电话线,李龟龟也本能察觉到危险,果断闭嘴。
祈行夜却笑眯眯抬手,向商南明晃了晃手机,轻松道:“龟龟的。”
李龟龟:“!!!”
他瞬间炸毛,惊恐大喊:“商先生,商长官!我冤枉啊,我对祈老板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发誓!”
李龟龟对殡仪馆海底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尤其是当时商南明平静看着他不允许他泄露半句时的那个眼神……从此成为他噩梦的源头。
他哪来的勇气敢和这种存在抢人?
怕是祈行夜还没怎么样,他就先亡了!
商南明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李龟龟,只注视着祈行夜:“等级没有被确定,无法正式立案。”
“如果污染物检测不出污染等级,那就要去找污染源。”
祈行夜点点头,已经将刚才随口一句抛到脑后。
商南明却平静问:“你,未亡人?”
祈行夜讶然挑眉回望,随即轻笑出声,抬手拍了拍商南明的肩膀:“放心,商长官,我不会做你的未亡人的。”
商南明皱眉。
祈行夜却继续道:“我只会和你一起死。”
商南明愣了下,微不可察的停顿。
祈行夜则越过他,向楼下走去。
李龟龟泣不成声:“大哥,大佬!以后你们夫妻两个再开玩笑,能不把我带里面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他还想多活两年,不想被商南明暗杀。
祈行夜欣慰点头:“听到你这么有活力真是太好了,龟龟,恭喜你还活着。”
在李龟龟身边的专员也实时传回了检测结果:“祈侦探,李先生和他徒弟两人的污染系数都是零,安全。”
“我先把他们带到安全地带。”
专员瞥了眼大开的房门里,眉头微皱。
这房间……莫名其妙让他觉得不舒服。就像有人在什么地方一直看着他,他察觉到不对去看,却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