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尸工抬起头,依旧是熟悉的那张脸。他看向身边早就空荡荡的架子,有说有笑,表情生动,和空气自言自语也看起来像是在和朋友聊天,把酒言欢。
司机傻眼了。
他看了半天,只看到搬尸工一脸的笑意,甚至还有肢体动作,在和旁边的空架子摆手,像是在拒绝什么。
好像那里真的有一个人。
不仅如此,搬尸工还转身,笑着看向他身后的另一个装尸袋,有说有笑,说到兴起处,还走过去拍了拍装尸袋,像在拍兄弟肩膀一样自然。
比面对家人朋友时,还要更加轻松。
司机疑惑的看了半天,确认真的就只有搬尸工一个人,没什么其他古怪的闹鬼现象,也没看到别的什么,这才将信将疑的转过头,准备回自己的小凳子上继续喝酒去。
“这是怎么了,最近压力太大了吗?都疯了。”
他转头看了眼搬尸工,摇了摇头,抛在了脑后,自嘲般嘟囔:“嗐——谁不是呢。”
司机离得太远,没有听见货车里的说话声。
搬尸工像是换了个人,一改往日的木讷内向,和旁边的几具尸体都聊得开心。
“没事,别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他向自己旁边的空架子笑着说:“老哥哥,咱们这一把年纪了,不就讲个落叶归根?你放心,我肯定,肯定,肯定定定定……”
一句话却卡顿到了半路。
搬尸工自己恍然未觉,仍旧满脸是笑意。
那唯一的一个音节像是损坏后的磁盘,不断的重播循环。
直到其他搬尸工都陆陆续续吃完了午饭,三三两两走回来。
他们随意的和司机打了招呼,就往后院走。
但离得老远,他们就看到,整个后院都被黑色的淤泥淹没,连个能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离开时的满院积雪早就被淤泥覆盖。
白的变成了黑的。
不留一点光亮。
黑沉沉的压在人心上。
“卧槽!这是怎么了?”
有人惊愕,疑惑的四下看了看:“哪来的这么多泥巴?”
但本来就是干力气活的,他们也不太在意会弄脏鞋子衣服,提起大衣下摆就想要从淤泥里趟过去。
可才刚下脚,那个最先有所动作的人就猛地停住了腿脚,满脸惊恐想,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旁边人都在抱怨,一时没有发现。
等看到时,他们奇怪的拍了拍工友:“怎么了?”
那人定在原地,呼吸急促瞳孔涣散,整个人都在轻微的颤抖着,却定在原地,一动都动不了。
旁人只觉得奇怪,低头看了看淤泥,又纳闷抬头看过去:“泥巴而已,这有什么的?”
他们以前在村子里,一下雨,土路比这泥泞难走多了。
也有人觉得古怪,转身去问司机:“后院怎么都是泥巴?你干什么了?”
司机哼了一声:“那去问问你们工友吧,我可不知道。就他一个人一直都在院子里。”
但等那人转身回去的时候,却发现后院门口的淤泥边缘,竟然
有好几个工友都站在那里,僵直得一动不动,像是雕塑。
他疑惑的伸手推了推,可“雕塑”只是晃了下,就直直的往淤泥里砸。
吓得他一声“卧槽!”,就赶紧去拽人。
其他没有定格的人也都七手八脚的过来帮忙,拽胳膊的拽胳膊,拽腿的拽腿,混乱中把差点摔进泥地里的工友捞了回来,扶出院子。
“这是怎么了?还摔呢?”
旁人担忧,赶紧找衣服被褥把摔下去的人捂住,连连招呼其他人去找热水和糖块:“是不是那些大学生说的那什么……啊,贫血,缺什么糖,是吧?”
“可能是,他家老头刚进医院正用钱呢,好几天也没见他吃荤腥。是不是饿得啊?”
“不知道……诶,这叫什么事啊。”
“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我们这都怪怪的,怎么总是出事呢?”
有人满脸担忧:“可别瞎说!怪晦气的。”
“可不能出事啊。”
他们隐隐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像感知到了危险,却不知道危险在何处的小动物,躁动不安。
但没有人一个人真的挑破说出来。
好像只要他们不去提,事情就不存在。不会成真……
几个定在淤泥边缘的人,都被其他工友慌乱拽了回来,找了个空屋子把人安顿好,虽然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最起码避风,还有凳子能坐着休息。
殡仪馆的人本来不太高兴,大冬天的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给他们找空屋子开门,冷死了。
但那几个直愣愣的人连脸色都不对了,煞白发青,像死人。
殡仪馆的人一看,吓了一大跳,赶紧翻出钥匙就急匆匆的过来:“你们同伴是怎么回事啊?生病了?生病就别出来干活嘛,给别人添麻烦。”
他抱怨道:“万一死在我们这算谁的?”
其他搬尸工点头哈腰,连连赔笑,还给对方塞了一包烟。
殡仪馆的人脸色和缓,等他们进了屋子之后,还折回去给他们打了一壶热水过来:“诺,喝了暖暖身子。”
“这大冷天的,别是冻着了吧。”
他担忧的看了几眼那几个无知无觉,僵硬坐在凳子上的搬尸工,道:“要是出什么事,赶紧走听见没有?别在这给我添麻烦。”
“还有,你们那后院是怎么回事?怎么搞得那么脏。”
他抱怨道:“万一被领导看见了,还是要扣我的工资。你们走的时候都打扫干净。”
其他人道谢,承诺说绝不会有那种情况。
但一回头,几个工友还是那副植物人的模样,这可愁坏了其他人。
“怎么办?”
几人面面相觑。
想要打给工头询问,但电话接通后,对面却不论怎么询问也不说话,只有接连不断的呼吸声。
挂断电话,他们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赶紧把活儿都做完。
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实就是,干活儿的人少了,尸体的数量却没有减少,还都等着他们去干呢。
人家殡仪馆又不会管他们这种事,活儿干不完就是不给结算钱。
“行了,赶紧的吧。等做完工回来再说。”
几人说着往外走。
但也有人疑惑又担忧的转头,看着僵硬在房间里的几个工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先回来的那个搬尸工,仍旧在货车上站着,闷头不声不响的干活,将装尸袋一个个搬下来。
可他就像是没看到地面的淤泥一样,所有搬下来的尸体,都就这样放在地面上,和淤泥融为一体。
其他后赶过来的人一看,大惊失色,赶忙过来阻止:“哥们儿,你没看到地上这
都是泥巴吗?怎么往这放?”
虽然冬天强于夏天,零下的温度使得尸体就算放在地面上也不会融化腐烂。但地上莫名其妙出现的淤泥,还是会把装尸袋污脏。
不说对死者的敬意,就是殡仪馆的人,也不愿意看到这种脏兮兮的场面。
后面的工作可都是殡仪馆的人在做,弄他们一手泥,只会嫌弃,更会在结算的时候挑刺扣钱。
谁都不愿意累死累活干一天,给钱的时候还被人刁难挑刺。
其他人赶紧边制止不断搬尸体的同伴,边把放在淤泥里的装尸袋都搬出后院,放在没有淤泥的雪地上。
那搬尸工却恍然没有察觉到周围工友对自己的不满,还是在灿烂的笑着:“没事啊,他们说,热,想要在地面上躺躺。”
怕其他人不相信,搬尸工还重复了一句:“他们自己说,要去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