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那样一个小小少年,身无分文,又不了解社会,没有父母的庇护,怎么能听过冬季活下去呢?
也有人说,祈行夜是被人卖掉了,不知是卖去了哪里。或许是黑煤窑,或许是割了器官,尸体沉在某条河里……毕竟少年人健康的器官,总是值钱的。
也有离开过这座城市的邻居在茶余饭后,说起那个容貌漂亮得不似普通人的小少年,说自己在其他城市见到过他,他在读书上学,经营着生意风生水起,就连那附近的成年人都要经常去寻求他的意见,俨然是那一带的意见领袖,在人群中很有人缘和威望。
也听说过祈行夜似乎和某位大老板称兄道弟。
但消息传回来之后,很快,另外的新消息又变了,说祈行夜其实是和另外的老板领导关系非常好……
林林总总的消息,不知真假的夹杂。
叔叔在很长一段时间门内,都在努力关注着祈行夜的消息,想要知道他还活着,过得好。
仿佛只要这样,就能缓解他的愧疚。
‘不论那孩子现在究竟在哪里,我只能确定一件事。’
叔叔告诉余荼:‘从车祸之后,那孩子就变了,和普通小孩完全不同,如果你看到过那孩子的眼睛,你会明白我现在说的是怎样的感受。那不是普通人,他脑子里的所思所想,也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龙困浅滩,终有一日将腾空九万里。’
寻常人面对比自己聪明些许的天才,会羡慕,会嫉妒,但他们终究还是认可那些天才是“人”的一员,是他们这个社会群体中的一部分。
但养过小祈行夜一段时日的叔叔,却很清楚,当他注视着祈行夜,即便那小少年在笑,即便对方比自己渺小瘦弱太多,似乎根本不是对手,但是,他在畏惧。
发自灵魂深处,如同在凝视深渊黑暗的恐惧。
叔叔苦笑着向余荼道,祈行夜总是有办法照顾好他自己,那孩子,是神的使者,是紫薇圣人,是老天爷借来观察人间门的一双眼睛。
余荼不信仰鬼神,也不认同叔叔说的绝大部分话,但她很认同一点。
——祈行夜,始终是威胁。
什么最危险?
不可知才最危险。
对于3队来说,从其成立以来,作为调查局的影子,他们秘密杀死过太多人,不论是敌人,叛徒,卧底,间门谍,有可能导致泄密的自己人甚至是妨碍计划的友方……
以人类存续为宗旨,他们无所不能。
却唯独找不出祈行夜完整的成长轨迹。
余荼问过祈行夜和他父母所有的亲戚朋友邻居,几乎走遍了那座小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也趁着那些人出门时潜入他们家中,翻找所有可以指引真相的老照片,老记录。
但一无所获。
目前唯一可以溯源到的祈行夜老家,已知祈行夜待过最长的地方,只是一个很小的城市。与京城或滨海这些一线国际大城市不同,那个平静的小城市,甚至至今都没有实现电子化,监控摄像更是少得可怜。
不论是动用电子技术,还是亲自走访,堂堂3队队长亲自出马,所能带回的唯一一条确认消息,竟然只是祈行夜的父母因车祸双亡。
……不。
就连这条信息,也无法被确认。
余荼在发现自己无法翻找出祈行夜的过往之后,立刻切换角度,从祈行夜父母身上入手,查看当年的车祸记录。
因为年代久远,当年的一切档案资料全部是纸质保管,经历过两次洪水和一次火灾之后,再加上档案所搬迁,到达年限废弃,重新整理……所能查到的资料,少得可怜。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祈行夜的父母,是在夜晚时的狭小居民区巷子里,醉酒的司机驾驶着车辆一头撞向围墙,硬生生将父母两人碾压在车轮和砖块之下。
而事发时,小祈行夜不过才七岁,正在家酣睡,出事后被吵闹声惊醒出门寻找父母,受刺激晕倒在了车祸不远处。
档案处的老警员,还向余荼这位从京城来的“档案科专员”感叹,说那小小少年,竟然亲眼看到了他父母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找到时就昏倒在草丛里,还是他们几个成年人将他抱了回来。
那之后,小少年被吓得断断续续烧了几个月,医生都差点以为他要挺不过来了。但他还是坚强的挺了过来。
说起祈行夜,那位老警员满眼怜悯疼惜,问余荼:你说,老天爷怎么就对这个孩子这么不公平,让他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父母死亡,只是苦难的开始。
在丛林中失去父母庇护的小兽,很快就会死亡。
死于饥饿,疾病,寒冷,或是其他成年凶兽的狩猎,成为其他野兽的口粮。
老警员还记得小少年是这个小城市里从未有过的漂亮聪明,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夸一句,说他以后一定能有大出息。
可惜,天妒英才,慧极必伤。
老警员以为祈行夜已经死亡,但乔装打扮去打探消息的余荼,却听得冷笑。
死亡?
祈老板在京城过的不知道多滋润,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他的朋友,没有他解决不了和摆不平的事。
那个一直对外宣称自己贫穷普通的私人侦探,却拥有着远比任何人都要恐怖的经商天赋。在还没有前往京城大学的时候,就已经赚到了一笔又一笔的钱。
还未成年的祈行夜,已经拥有了很多普通成年人一辈子都不会有的财富。
然后,又散尽财富。
所有的钱财,都被祈行夜送了出去。
他不在意物质。不论是房子,车子,奢侈品……寻常人有可能喜欢的一切,会虚荣的用来标榜自己过得好的所有物品,他统统不在意。
祈行夜要的,只是情报。是人,一个个被结交下的挚友。
这是余荼花费了数月,仔细的理顺了祈行夜所有可以追溯的账目和动向之后,得出的结论。
只是,她依旧不清楚,祈行夜花费了如此巨额的财富和所有时间门,一直在寻找的,究竟是什么。
余荼无法从纸面和电子的档案资料中得到更多,对人群的调查也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于是,她想到了要去找祈行夜双亡父母的尸骨。
她去了墓地,挖开坟墓,想要验尸。
可坟墓里埋的,却是另外的人。
守墓大爷说,将近一十年前,这里迈着的确实是一对夫妻的两口棺材。但是后来,所有墓地都规整变成了私有化,没有人来为这对夫妻交钱续费,所以新接管墓地的公司,就统一推平了这些没有交钱的坟墓,将墓地卖给了别的乖乖交钱的人。
余荼问他,以前的尸体都去哪了?
守墓大爷耸耸肩,说好一点的棺材都拿走重新粉刷,当新的重新迈出去了,差的棺材劈了卖柴烧,至于尸体……
没有人要又不值钱的尸体,被扔进了垃圾堆,填埋进了哪座垃圾山或小山村里。或者已经彻底腐烂,或者被动物啃食,但那就不得而知了。
至此,余荼对祈行夜的背景调查,彻底走到了尽头,查无可查。
而祈行夜在京城大学期间门的档案……
被封锁了起来。
甚至被列为了国家安全的联动触发。
就连余荼的权限,也无法查阅。
更令她惊愕的,是下令封锁档案的人。
不仅有商南明。
……还有另外一个,从京城大学内部发出的,极高权限指令。
余荼不得不承认,祈行夜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个不可被破译的谜团。
即便是3队。
这让她对祈行夜的特殊体质更加产生了浓厚兴趣,也更激起了她想要得到祈行夜,让祈行夜加入3队,与她一同共事的热切。
——无法解决的危险人物怎么处理?
让他成为自己的同僚,与自己身处同一战壕。让危险的枪口,对准敌人,而非自己。
查到最后,就连余荼都无法准确说明,有关于祈行夜的一切,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到现在,她唯一敢肯定的,竟然只是祈行夜的特殊体质。
但她依旧不知道那体质形成的原因和原理,也不知道它究竟会如何作用。
商南明封锁了任何靠近祈行夜的可能。
而现在,阿泰告诉她,祈行夜竟然就是黑洞本身……?
余荼震惊,她缓缓侧眸,看向黑洞消失之处。
“你是,祈行夜的什么人?”
她问阿泰:“你和秦伟伟是什么关系?”
那位一直在被祈行夜甩锅,日常气得头顶冒烟的倒霉系主任。
阿泰没有隐瞒,告诉她:“秦伟伟,拯救我的灵魂不至于腐烂。我欠他,我的灵魂。”
对降头师而言,仇恨要复仇到底,而恩情,也一定会刻骨铭记。
没有什么比灵魂更重要的存在了。
所以……
“所以,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阿泰说:“只要我还有呼吸一日,就会一日为他祈祷祝福,保佑他平安健康,百毒不侵。”
余荼还想再追问什么,但就在此时,对外通讯恢复。
罗意威在“劫持”了一颗卫星并与地面相连,经过数个附近基站的反复增强之后,终于与被高浓度污染粒子环绕又狂风大作的山林内部,形成了稳定链接。
他感动得热泪盈眶,欢呼自己真是太棒了,不愧是最具有价值的存在!
余荼:“…………”
她深呼吸一口气,打断了罗意威夸夸其谈的自吹自擂和讲解技术,语气阴沉:“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否则下一次发射火箭,我不介意把你挂在卫星上。”
罗意威立刻闭嘴。
他很确定,他们队长有可能感触这种事。
“队长,这是卫星在一分钟之前拍下的照片,以及您所在山林的热成像图。”
他将照片发送到终端上,快速道:“您的附近,全部都是污染物,并且最大的一个,呃……人头气球?它在努力向山外挣扎想要离开。”
但是,它失败了。
罗意威做调查官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
整个山林,都被暗色淹没。
甚至污染粒子在它面前,都显得像是小狗狗般温驯可爱。
黑色的不明物质组成了巨大的圆环,像土星环包裹着土星那样,环绕着山林。
纯然的黑色,未知而危险的魅力之美,令人深深着迷。
但在罗意威看来,那不仅是黑色圆环,更是监狱,和深渊。
它封锁了人头气球所有离开的可能性,不仅如此,它甚至在吞噬已经膨胀道足有上百米之高的硕大人头。
在卫星照片的俯瞰图中,人头化作一缕缕血雾,挣扎着嘶吼着,却根本无法逃避的被吸向黑色圆环。
吞噬了如此的庞然大物,黑色圆环却丝毫没有变化,像无风无波的平静海面。
——向深海投下一颗石子,海能够被填平,能够上涨海面吗?
黑色圆环就像无法被填满的深渊,不论投进去多少东西,都无法让它有所变化。
更遑论改变它动摇它。
对人类甚至调查官而言,如此可怖棘手的巨大人头,对黑色圆环而言,只是开胃小菜。
罗意威忧心忡忡:“队长,我让技术进行了评估,就算我们全队一起对付那黑色的东西,胜利面也只在%。”
无限接近于失败的数字。
“我们无法掌控它,也就无法掌握现场。如果它有所异变,或是向山林外扩张,我们无法阻挡。最糟糕的情况……”
罗意威严肃:“它会吞没整个云省。”
甚至罗意威怀疑,就连一整个云省的土地和生命,也填不满那可怕的深渊。
余荼垂眸,久久注视着终端上所显示的照片,出神沉思。
“队长,队长?”
余荼眨了眨眼,恍然回神。
“把照片同样发给白翎羽和聂文。”
她淡淡道:“不必担心,它不会对我们不利。”虽然只是暂时的。
罗意威:“……?”
他还特意从耳边拿下手机,确认了一下自己是否是打给了余荼,担忧是不是自己联络错了人,或是余荼被污染或夺舍了。
那个从来没有“安全”,怀疑一切,掌握一切的余荼余队,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余荼知道罗意威在想什么。
她笑了:“暂时无法战胜的东西,想太多只会徒增烦恼。既然他现在还是朋友,那就很多的利用吧。”
然后在利用中,靠近,了解,悄无声息的侵入他的人生,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进而掌握他一切可供攻击和薄弱处,找出他的弱点和把柄,威胁他,压制他,让他永远不会背叛调查局,站在人类对立面。
余荼看得很清楚,如果那黑色圆环与黑洞有关,是祈行夜本身或是被他搞出来的,那她很难杀死或掌控祈行夜。
即便在祈行夜背叛人类的那一天。
既然打不过,那就成为朋友吧——绑定利益甚至情感,长长久久的朋友。
余荼毫无心理障碍的愉快做出了决定,笑意吟吟告知罗意威:“放心,那是一位朋友。人类必须保有的好朋友。”
不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感情也好恋爱也罢,金钱名声地位……一切都可以被利用。
只要能确保那黑暗,不会调转枪口,对准人类。
罗意威听得胆战心惊,半晌,他犹豫着问:“人类的好朋友……?呃,余队你是说,狗狗吗?难不成余队你在森林里捡到了小狗狗?”
永远和可爱又热情的小汪汪做朋友?
余荼:“…………”
她毫不留情:“下个月你就去西伯利亚挖土豆吧。”
果断挂断电话。
罗意威:“!!!”
他惊恐试图补救,但电话里只剩下了“嘟嘟嘟”的忙音,再想联系余荼,也只得到了“滚!”这一个答案。
余荼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这种时候才更格外感慨:如果祈行夜可以切片成十一个,每一个都成为3队队员该多好?为什么她的下属平日里看还可以,但和祈行夜一比,就觉得这么拿不出手呢?
她摇了摇头:就怕比较啊……
余荼带着阿泰在敏锐躲避着天空落下的尸骸血雨的同时,另一边,白翎羽和左秋鸣也在努力厮杀战斗。
所有的污染物就像疯了一样,一窝蜂的从密林深处涌出来。
它们就像是被水淹了老巢的惊恐蚂蚁,没头没脑的往外冲,不关心周围形势,只想以最快速度逃命。
然后一头撞进了白翎羽早就准备好的包围圈。
蹲在树枝上的白翎羽嗤嗤笑了两声,等污染物全部踏进早就准备好的陷阱之后,毫不犹豫按下了开关。
“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升腾。
巨大的火球吞噬了所有冲进来的污染物,将它们连骨灰都不剩的烧掉。
混乱之中,左秋鸣沉着有力,双枪连发。
像在串钎子一般,一颗子弹就能带走数个污染物。
就算有些污染物没能被炸药覆盖,或是侥幸逃离了火光,也会很快迎来左秋鸣的子弹。
他们配合密切,只以两人之数,就包围了成千上万的污染物,将它们阻拦在此处。
即便偶尔也会有零星一两个漏网之鱼钻过去,左秋鸣也不慌不忙,没有转身去追。
在山林最外围,还有聂文等在那里。
他们就像是层层滤网,如此过滤下去,不会有任何污染物能够翻越过云省大学的围墙,危机山林外的生命。
白翎羽随身携带的战术箱子中,炸药的数量足够将整个云省大学炸上天。
在得到了余荼“无限制攻击”的命令之后,跟是玩得不亦乐乎,像在游乐园里玩疯了的孩子,欢呼着,雀跃着,为污染物的死亡而鼓掌大笑。
看得左秋鸣胆战心惊。
左秋鸣担忧:京城的调查官,都这么……疯吗?真可怕,绝对不能让这么危险的人接近哥哥,会危害到我那善良柔弱的哥哥。
白翎羽却炸着炸着就失去了兴趣,逐渐从兴奋中冷静下来,面容严肃。
不对劲。
污染物的状态,不对劲。
她本以为,是因为密林深处的余荼和商南明,才会驱赶着这些污染物像在被追杀一般疯狂逃命。
但是,污染物的恐惧,远在那之上。
不是对敌人。
更像奴隶对君王,深入骨髓不可违逆的恐惧。
以及君王惊怒时的大地震颤。
“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翎羽皱眉,无意识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