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慌乱聚集而来,却像是看不见商南明一般,从他旁边擦肩而过。
‘没有!孩子在家睡觉呢。’
商南明挑眉,没再看一眼现场,便转身离开。
走出狭窄的巷口,外面的天地黑暗,却骤然宽阔。
阴冷的风带着血腥气吹拂而过,吹卷起商南明的衣角。
他双手插兜,站定脚步,平静向前方的黑暗看去,将小巷的喧嚣抛在身后。
“祈行夜,我见过你,我了解你——比你自己以为的,还要了解你。停下试图欺瞒我的行为吧。”
商南明的声音磁性低沉:“那只是在浪费时间。不论你将虚假演示给我看多少次,它们都无法成为真的。我比你以为的,更清楚真相。”
“祈行夜,信任我。”
“也许你忘记了,但在黑洞之外,我是你已经愿意信任的同伴。”
话音落下,宽阔无垠的街道忽然轻轻震颤起来,那抖动越来越剧烈,很快就从远处边缘开始崩塌,裂纹一直延伸到商南明的脚下。
大地开裂,天空摇晃,黑暗吞没目之所及的一切。
如同世界末日。
狂风烈烈吹卷长制服下摆,商南明却不动如山,任由自己脚下的土地崩塌下坠,失重感传来,黑暗将他淹没。
他感觉得到,自己又回到了那黏腻阴沉的血河中,伸出手,就能触碰到飘荡在身旁的腐烂骸骨,一根根骨节清晰可触。
没有京城大学民俗楼,也没有光线昏暗的小巷。
仿佛他刚刚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溺水窒息时临死前的幻觉。
商南明颤了颤眼睫,在水面下,睁开眼眸。
与围绕过来的尸骸黑黝黝空洞的眼窝,冰冷对视。
他的眼眸很冷,不带一丝温度,反而将那狰狞恶意的骸骨吓了一跳。
不等骸骨反应,商南明猛地伸手,有力手掌死死掐住骸骨的脖颈,只听“咔嚓”一声,骸骨半腐烂的头颅就已经软软垂了下来。
周围其他骸骨万万没想到,坠入血河已经没有声息的男人,竟然还能“复活”,不仅如此,他还有力气能杀死它们。
骸骨被激怒,团团围上来,想要杀死商南明为同伴复仇。
但迅速从浑噩中恢复意识的商南明,已经重新找回了力量。
他迅速在水下调整好姿势,重重踩住一具尸骨作为发力点,反手抽刀抽向冲过来的尸骸,同时抬手,毫不留情狠狠攥住尸骸脖颈,猛然发力,就徒手扭断了脖颈。
几乎是眨眼之间,已经数具尸骸“死”在商南明脚下,不再动作。
而他眉眼无波的平静,丝毫没有自己在“shā • rén”的感知,所有死在他手中的尸骸,惊不起一丝波澜,也不会让他兴奋。
仿佛他杀死的,只是空气。
直到这时,才有尸骸用浑噩僵硬的大脑意识到,从始至终,商南明的眼睛里,都没有倒映出它们的模样。
……他从来没有在乎过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凡是阻拦他追寻重要之人道路的,都会被他杀死,清扫。
过于冰冷无情的眼神惊骇到了尸骸。
这些已经被污染失去神智的污染物,在死亡的危机感知中转身,连滚带爬试图远离商南明。
商南明杀光了围困自己的尸骸,本就浑浊污脏的血河中,更加被血肉碎骨搅合得一片混乱。
在他的身边,却形成了没有尸骸敢接近的真空地带。
他随意看了一眼污染物逃亡的方向,没有去追。
只是踩着累累尸骸,将水底迅速向上。
冲破水面,回到陆地。
大地上依旧是商南明离开时的模样,昏暗混沌,看不清远方。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地面上淋漓着破碎的尸骸碎块,血浆碎肉黏腻拉出一条不规则的崎岖小路,一直蜿蜒向远处。
像被宰杀的鸡鸭,滴落了一地鲜血。
商南明大致辨认,确认那都是污染物……的一部分。
内脏,残肢,眼珠,扭曲狰狞的丑陋脸皮。
已经异化的残骸,只剩下些许能够分辨出还是人类的特征。
商南明沿着这条血路追了过去。
如果说还有谁能在黑洞中生存,并且拥有可怖的力量杀死污染物,那就只有祈行夜了。
而从一开始,祈行夜锚定的,就是作为融合体的巨大头颅。
——被祈行夜抓住,拖进黑洞的,是已经膨胀到足有数百米的人头。
不论它在外界看起来是怎样的,黑洞都隐匿于最深层的黑暗中,在污染物人头的内部扩张。
巨大的污染物哀嚎着,颤抖着,但它即便求饶,也已经太晚了。
祈行夜高高站在无数尸骸碎骨堆积成的尸山之上,居高临下的睥睨冰冷。
污染物在他脚边颤抖,想要伸出高度异化的手求饶,却又唯恐污脏了他的衣角。
“这是我的领域,我的国度。”
祈行夜的声线极冷:“我说过,我不喜欢垃圾走进我的花园,挡住我的阳光。”
“但你,似乎并没有在意?”
他咧唇笑了下,双手插兜,缓缓弯腰看向污染物:“你是觉得,我会好脾气的放你走,任由你兴风作浪?对我的警告置之不理。”
祈行夜嗤笑一声:“上一个这样做的,已经死了。那你呢——你想要怎样的结局?”
污染物在他脚边剧烈颤抖,连连叩头求饶,再不复之前在山林中的野心勃勃目空一切。
它被恐惧充盈,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意识到眼前男人的危险。
不可战胜,不可抵抗。
一切的源头与起点,造物主与创世纪……
无数个名字与称号交叠,但没有任何一个,能够让污染物准确形容和称呼眼前的男人。他象征着黑暗,裹挟死亡之风而来,不容它拒绝与反抗。
唯一能够被确定的,就是源自于污染“灵魂”深处的恐惧。
污染物抖如筛糠,深深低下头匍匐在祈行夜脚边,乞求原谅与宽恕。
祈行夜却越过污染物,目光看向远处的男人。
隔着风与死亡,祈行夜和商南明无声长久的对视。
“调查官。”
他的声音冰冷:“你来追寻什么。”
污染物闻声转头,用充斥着恐惧的赤红眼珠看向商南明,满是哀求,像是在无声嘶吼:救我,求你!调查官,我要自首,自首!!
商南明看也没看污染物一眼。
他抬头仰视着祈行夜,轻轻笑了:“你。”
商南明实在太少露出笑容了,以致于很少有人知道,他笑起来时如冰山乍破春江潺潺的惊艳。
“我所追寻的,是你。祈行夜。”
他抬起双手,向祈行夜示意自己没有攻击的意图,缓缓靠近:“你保护生命,我来保护你。”
“祈行夜,一切已经结束了。我来带你回家。”
祈行夜长久的注视着商南明,漆黑无光的眼眸中没有动容,反而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般冷酷无情。
任何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的人,都会明白,什么是深重不可逃的恐惧。
商南明却不躲亦不避,任由祈行夜打量,观察,评估,与好奇。
耐心又从容,仿佛只是来接迷路的小朋友回家。
良久,祈行夜倏地皱了下眉。
像是水面另一侧的存在咆哮着惊怒,掀起凶猛不可抵抗的海底风浪,将要破水而出。
他看向商南明的目光逐渐幽深:“我认识你。”
商南明点头:“没错。”
祈行夜眼神探究:“我很在意你。”
商南明惯性想要点头的动作顿住。
他挑眉,随即慢慢笑开:“这我是第一次听见你亲口承认。”
祈行夜淡淡道:“不是我。而是我。”
“对我而言,你是久远的故人,被保护者,与盗窃者。”
他笑了下,咧开的唇角危险:“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
“在过去。”
商南明承认得坦荡:“是。也不是。”
“祈行夜,你需要知道一点——不论我做什么,都绝不会危害你,不论是来自我,还是其他人的伤害,都绝不会被允许靠近你。”
商南明神情严肃:“你永远都可以信任我。”
祈行夜定定看着他,随即不感兴趣的垂下眼睫:“大概吧。我对夏娃,不感兴趣。”
重新被注视的污染物剧烈颤抖起来。
同样在微微颤抖的,还有祈行夜。
似乎有什么将要冲破压制。
祈行夜像玩腻了老鼠的猫,随意挥挥手,黑暗的飓风化作风刃,眼前的污染物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就被迅速切割散落成满地血肉碎骨,快速风化成齑粉。
风一吹,便纷纷扬扬散去。
与此同时,黑暗混沌的世界也开始悄无声息的崩塌,所有的大地与天空,包括尸骸与血河,都随着黑暗一起崩塌消失。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你在呼唤我,我想要回来,见你。”
祈行夜居高临下向商南明看来,眼神意味深长:“那么,下次再见了……夏娃。”
话音未落,祈行夜已经阖了眼眸。
他修长的身躯缓缓前倾,像折翼的鹰,从高空坠落向地面。
商南明一惊,迈开长腿迅速冲过去,眼眸紧紧盯着祈行夜下坠的身影,视野里再无他物。
他张开双臂,稳稳接住祈行夜落下的身躯,硬生生承受住冲击的臂骨发出轻微脆响,他却只是皱了下眉,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怀中人身上,长臂环住祈行夜劲瘦腰身,拥入怀中。
像接住了坠落的太阳。
祈行夜只觉得自己在漫无边际的荒原上走了很久,他看到无数污染物在向他冲来想要杀死他,于是他反击,将所有看到的污染物,尽数斩杀于刀下。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而污染物,在他脚下铺就血红色地毯,尸山血海中,就连刀也卷了刃,他却仍旧不肯停下。
也不能停。
祈行夜记得清楚,在他身后,是山林。
而山林之外,是生命。
他必须要把将要溃堤的缺口堵上,让洪水无法越过自己,冲向自己身后的人们。
直到,天光大亮。
在地平线的尽头,有光缓缓升起,照亮荒野。
坠落到深海的太阳,重新被托举起。
而祈行夜,也终于能够长长松一口气。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脱力,却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管,只能跟从重力坠向地面。
意料之中的坚硬和疼痛却没有到来。
反而落进了柔软温暖的云朵,熟悉的淡淡松木香气将他包围,仿佛在告诉他——你已经安全了,我在,我一直在,来接你回家。
祈行夜眼睫颤了颤,努力从疲惫中睁开眼,抬眸时便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他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哟,商大官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祈行夜的声音透着虚弱,却依旧是记忆中已经习惯的笑意灿烂。
商南明“嗯”了一声,抬手,轻柔拢去祈行夜额前碎发,为他整理凌乱的大衣。
“你已经解决了所有污染物,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他轻声问:“累吗?”
当商南明问起时,祈行夜才恍然惊觉,自己其实已经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穷尽了每一缕力气,现在的他,连说话都觉疲惫。
行走的旅人可以独自赶路很久,不论走过如何崎岖坎坷的路,跋山涉水披星戴月的艰难,也都可以独自一人默默咬牙忍受。
但是,当他看到足以信赖的亲近之人,被关切和询问,才会忽然发现:哦,原来我已经走了这么久,这么累。
祈行夜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在商南明的询问下,忽然溃不成军。
他慢慢抬起双手,在商南明不解而惊讶的眼神中,搭在他坚实有力的肩膀上,环住了他的脖颈。
“累……快累死了。”
祈行夜委屈。
像被迫打工的小奶狗,呜呜哇哇的哼唧着抱怨。
商南明唇角勾起:“嗯,我知道。睡吧。”
“等你再醒来,一切就已经结束。”
祈行夜含糊着“嗯”了一声,蹭了蹭商南明结实的胸膛,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随即彻底放松了坚守,任由自己的精神沉下去,落进睡眠的海中。
在淡淡松木香的环绕中,枕着安心而可靠的怀抱,终于阖上了眼眸,沉沉睡去。
商南明垂眸,长久看着怀中的祈行夜,视线描摹着他的五官与轮廓,无法移开眼。
黑色的飓风仍旧在狂暴吹刮,无情风刃切割开所有的空间与大地,却唯独没有伤害到祈行夜,以及商南明。
这片“黑洞”,也在破碎,坍塌,逐渐消散。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忽然间平地掀起,猛烈吹刮着密林,更甚之前的飓风摧毁了附近所有的参天古树,硬生生踏平了一片土地。
余荼不得不抬手,挡去吹向自己的风。但即便如此,风刃仍旧划开她的脸颊,鲜血蜿蜒艳色。
本来还记挂着周围尚未清理结束的污染物,想要勉强自己继续战斗的余荼,却在抬头重新看向四周时,瞳孔紧缩。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污染物,竟然都在风中迅速僵化,变成僵硬没有生命也不会动作的雕塑,细密的裂纹攀爬蔓延在雕像上,风轻轻一吹,就碎裂散落成齑粉。
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仅是大地上的污染物,就连天空上的污染源,那颗足有数百米之高的庞大头颅,也逃不过相同的命运。
山林内外,所有调查官都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天空。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头颅停止了挣扎,连嘶吼声都没有,就快速僵化,破碎,吹散成尘埃,再也无法寻觅。
一股猛烈的沙尘暴从头颅坠落的地点猛烈吹卷出来。
众人下意识侧头躲过。
再看去时,密林已经重新恢复成往日的平静,就连阴森乱坟岗也彻底消失了,所有沾染了污染粒子的骸骨,都被彻彻底底的清除,像是硬生生铲平了三尺地面。
白翎羽目瞪口呆,脑海中只剩下刷屏的“卧槽卧槽卧槽!”,却一时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她做调查官这么多年,3队任务何等凶险,但她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彻底的解决方式,真是敌人杀了,连骨灰都扬了。
很显然,她所了解的商南明和余荼,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那唯一最可能的……就只剩下了祈行夜。
“那家伙,这么可怕的吗?”
白翎羽眼神复杂。
她回想起自己之前与祈行夜的相处,回忆完毕后只剩一个想法:她竟然还能活着?
白翎羽:忽然觉得,祈行夜真是个善良的人——感谢祈行夜不杀之恩。
除了余荼之外,从来不曾对谁服气的白翎羽,在此刻也不由得心服口服,认可了祈行夜的实力。甚至在思考下次见面,要不要先主动示好。
而左秋鸣,已经快要石化在当场了。
他好半天都感知不到自己的下颔在哪里,磕磕巴巴:“你,你们京城的调查官,都这么厉害的吗?”
这可比南方分局的处理风格狠多了!
看看这掀了地皮的彻底解决方式。
调查官地毯式的后续清理,也没这么干净吧?
白翎羽心情复杂道:“只有祈行夜。”
天空电闪雷鸣,雨滴落下。
不曾停歇的狂风之中,有人踏风而行。
商南明身姿挺拔如松柏,不急不缓穿过风雨,为怀中酣睡的青年撑起一片不曾被惊扰的安心之处。
他垂眸,看向狂风缭乱外的密林。
余荼轻笑:“欢迎回来。”
“恭喜,商南明,祈侦探,你们又成功杀死了污染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