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桉看了看,到底嘴巴干,还是接了过来。
喝完,她的脾气也消了,刚刚也只是一瞬间的不高兴,是他先低的头,她也就大度的去原谅。
而且她隐约记得,她收了他的钱,他还得留在这吃饭的,不好赶他走。
崔樾扯了扯嘴角,心里的气其实没完全平下去,但说气得狠了,也谈不上,毕竟一个人生闷气挺没意思。
眼皮懒懒一垂,乏味的很,支着腿坐下不说话。
虞桉看了他一眼,觉得站得也有些累,不过她没有坐到凳子上去,而是挑了屋檐下的柱子,靠着柱脚轻轻倚下,浑身的重量压在房柱上。
院子里一时变得很安静,直到院墙一头蹿上来的一只野猫打破宁静,这样死寂的氛围才算轻缓了些。
崔樾眼风朝那只猫扫过去,刚落在它身上,那只猫便弓起身子,浑身炸毛的嘶吼一声,转瞬飞奔着离了院子。
还不如虞桉的胆子大,他轻嗤了下。
眼神挪开,视线转向在房柱下坐了有一会儿的虞桉,她闭着眼,看着是已经睡着的模样。
难怪刚才静的一点声音也没。
他的闷气已经消了,这会儿再看她,只觉头疼,还真是如何也油盐不进。
相比起来,她那不知是死是活的丈夫倒是完全算不上难事。
崔樾感叹一声,觉得比起之前的闷气,反倒是现在更叫人一筹莫展。
“笃笃笃。”
突兀的声音,崔樾的思绪被打断,他有些不悦,目光扫过去,声音很沉,“什么事。”
外面的季鄯懵了下,正打算继续敲门的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还要不要敲下去。
王爷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大高兴啊……
季鄯有些奇怪,和虞姑娘单独处着,王爷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抓了抓食盒,他一头雾水的回话:“少爷,晚膳已经买回来了。”
崔樾顿了下,想起是吩咐过这事。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比之前已经暗了些,但吃个晚膳的时间还是够的。
直起腰身,跨步去开门,直接朝季鄯伸手,“拿来。”
季鄯连忙将食盒递过去。
“行了,不用再在这杵着。”
“是。”季鄯往后退。
崔樾拎着食盒往回走,刚想直接走近将虞桉唤醒,就见她自己先动了动肩头掀开眼帘,睡意缓拖,面容犯懒,薄酒醺起的腻红只退了大半,依旧是醉意半醺的模样。
他笑了笑,跨着步子,朝她点了点下颌,“过来吃饭。”
虞桉蹭蹭手背,带着倦怠的鼻音嗯了声,她撑着膝盖起身,一步步慢慢走过来,脑袋轻飘,每走一步也像是踩在棉花里一样,连坐下时,身形都忍不住晃了晃,她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那种发飘的感觉轻了些。
崔樾看着她绵软无力的动作,眼眸微深,等她缓过来了,才将一碗满满冒尖的米饭推到她跟前,说:“吃饭。”
虞桉勉力挺直身形,糯声应:“好。”
崔樾深看了她一眼,心想她这会儿倒是乖巧,刚刚的脾气那叫一个大。
不过肯发脾气,倒也是件好事,他轻笑了笑,拿起一边的筷子吃饭。
他吃饭的速度不算太快,但从来也算不上慢,可这回,却是慢慢悠悠到了最后,等半醺的虞桉都吃饱了,他还在不紧不慢的夹菜,丁点不着急。
直到虞桉进了灶房连热水都烧好了,身形倚在灯笼下打着呵欠的看着他,他才似有所觉,终于放下筷子。
他缓缓抬眼对上她的眼睛,昏暗的光线下瞳仁漆黑,深沉,不明,但偏又被橙黄微弱的烛光照出一抹暖色,混淆着虞桉的知觉,感官。
意识变得迟钝,两人交错的视线里她懵懵懂懂,轻轻眨了眨眼,里面从来没有任何其他杂念。
崔樾眼睛眯了下,半晌,他拉开凳子起身,昏暗里遮掩的所有又变成惬意,他半靠在桌边,扬起下颌朝灶房的方向点了点,嗓音里像是石砾磨过的清哑,问她:“要不要我帮忙?”
虞桉愣了下,帮什么忙?
混着醉意的脑袋再不清明,到底也没醉死过去。
他这句话,在此时,听起来有些不分界限了。
虞桉不太清楚他是什么意思,靠在门框上的脑袋偏了下,一时不确定,只循着本能温吞摇头说不用。
崔樾静静看了她一瞬,忽地笑了下,长腿伸直,没计较她的不领情,“行,那我先回去。”
大跨一步,随意摆了摆手,转过身形朝门外走。
背影转过时,喉结滚动了下,他含糊笑了声。夜风吹起他额后一丝碎发,落拓不羁,没有丝毫纠缠,叫站在原地的虞桉慢慢生起迟疑,觉得刚刚是自己多想了。
她闭一闭眼,觉得这点米酒当真醉得厉害。
良久,她搓搓被凉风吹得有些冰冷的手臂,迈步去关门。
小小的院落里一时只剩她一个人,陌生,寂静,只有偶尔巷子里路过的脚步声……这些在只剩她一个人后显得异常明显,虞桉下意识越过墙头往隔壁的大院落看去,目光触见那满目的灯火通明时,她安了安心。
轻轻呼一口气,她收敛起满脑袋的混乱,先去收拾桌上的碗碟。
一阵忙活,等将桌子挪腾到灶房,又将干净的碗碟摆好,虞桉不由得有些气喘吁吁。
她坐在小马扎上喘气,抬手抹着额上并不存在的汗,腮边是刚刚鼓劲搬桌子留下的通红,烘得她脸颊泛热。
她摸摸脸上的温度,喘着气想,或许真是她误解他了,他只是想要帮她收拾这些桌椅条凳而已。
抹抹被勒的有些酸的手心,虞桉平复着身前的起伏,歇了一会儿,她撑着膝盖起身,去角落里拿木桶到大锅里舀水,然后一桶桶往放在灶房中间的浴桶里拎。
这里没有专门的浴房,只能就近随便找个屋子洗。
沐浴干净,虞桉穿着一身素薄的单衣,染着一身被热水熏的腻红的皮肤去外面倒水。
来回折腾好几次,最后躺在床上时是一刻钟后了。
她披着散下的乌发窝进被窝里,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眼眸眯了眯,睡意在不知不觉中裹挟着她眼皮粘紧,慢慢酣睡的人事不知。
清晨。
风吹薄纱窗,虞桉在秋初凉意里睁开眼,她轻轻翻了个身,目光从帐子的孔隙里睨向窗外,沾衣带露,风动树影,还是很早的时辰。
眼神放空,昨日的所有一点点在脑海里变得清晰。
种种情形回荡,虞桉眉心皱一会儿,又松一会儿,来回纠结,到最后依然是满目的温吞与不确定。
她抬手摸摸脑后,原本绾起的妇人髻这会儿已经披散开,铺了满枕。
眼里迟疑了会儿,虞桉躺在被子里犹豫不决,在想要不要主动开口在崔樾跟前提她那个压根不存在的丈夫。
犹豫良久,虞桉决定还是找机会说一声。
她担心,她以为她有丈夫该是一眼瞧出众所周知的事,在他眼里却是轻飘飘完全不用在乎的细节。
他或许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只以为她是图方便才绾起头发……
虞桉觉得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谁成天在意女子头上那点发髻代表什么意思呢。
有了主意,心里的慌乱感少了些。
她叠好被子起床,开始去灶房里忙活早膳。
早膳就她一个人,不用弄得太丰盛,一把小菜,一碗面条,就够她吃得饱饱的了。
她一个人也不用折腾着把桌子搬出去,将热乎乎的面条捞进碗里,往桌上一放,直接在灶房里就能吃。
滚烫的面条劲道爽滑,加了荤油的汤底也还算鲜爽有滋味,虞桉吃得挺开心,边吃还边合算起中午该弄什么,崔樾要过来吃饭,就不好随便应付似的只做几个素菜了。
正琢磨着,院外传来敲门声,虞桉开始没怎么听见,后来还是一声拔高的虞姑娘,让她惊觉外面有人来。
她匆忙吞下面条,高声应一句“来了”,脚步匆匆往外走。
候在门外的吴铁听到她这一声也就不再继续喊,耐心等着她来开门。
等见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一把拎起脚边的竹筐,嚷着嗓音问:“我给您拿进去?”
虞桉点了点头,同时往竹筐里看,见里面满满当当,顿生局促,“怎么买了这么多?”
“不多不多。”
才不是,其实吴铁也觉得多,但王爷给了那么多钱,他总不好昧下了,只能尽量全买了。
这话当然不会对虞桉说,他打着哈哈含糊过去,将竹筐放到水井边,翻出筐子里的牛肉,“今儿运道好,竟然碰着卖牛肉的,我去时就剩这么些了,得亏我眼疾手快才抢着。”
一大根牛排骨和一块牛腿肉被他翻到最上面,他拿着给虞桉看,“您瞧瞧,是不是很新鲜?”
虞桉过来看了看,确实很新鲜,不过……她有些犯难,她没做过牛肉啊。
她们村里就算牛不小心死了,也都是拉出去卖的,村里人可舍不得吃,入了京城后,她虽吃过牛肉,但从没动手做过。
“我没做过牛肉,要不你拿回去?”她略带犹豫的说,不敢糟蹋这么好的东西。
啊?没做过?吴铁愣了会儿。
他抓抓脑门,然后又看看牛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想到王爷对她那股不一样的劲,他又觉得这不算什么。
不在意的挥挥手,他说:“没事,您随便做,做坏了也不打紧。”
说完也不给她推拒的几会,脚底一抹就飞快跑了。
虞桉:……
没办法,只能摸索着做。
午时,太阳移上正中,大灶里最后炒得一道辣牛肉出锅。
虞桉没经验,只能照着炒猪肉的法子做,牛肉切成片,薄薄裹上一层番薯粉浆,加芫荽加辣椒大火快速爆炒,这会儿盛在盘子里看起来好像也还不错。
至于牛排骨,她打算过了晌午再炖,炖到晚上正好软烂脱骨,好嚼。
所有菜备齐,她每样菜分了大半装进食盒里,然后递给在外面已经等了有一会儿的吴铁,“好了。”
吴铁接稳,“好嘞,虞姑娘您好好吃,我这就给少爷送饭去。”
虞桉点点头,同时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因为昨天的事,对于崔樾,她心里到底变得复杂。
她既想快些见他,赶紧说了有丈夫的事定下心,但又怕要面对他,怕有什么更加汹涌的事难以抑制。
若是,连这个借口也阻止不了他……虞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讨厌颠沛流离,实在不想费心又走一次,如今的安宁,她有些贪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