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燥凉,虞桉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也心浮气躁起来。
她还站在门扉边,从阴影里看着瓦蓝没有一丝遮挡的蓝天,看了好一会儿,直看的眼睛都泛酸了,才揉揉被风吹得有些干燥的脸回屋。
小院里再次变得安宁,恬静。一方当空悬日,一口井,一颗树,静谧中变短又拉长的斜影,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虞桉拿了小马扎坐到傍晚的树影下,低头仔细缝起冬衣,针来线往,一身冬衣的轮廓慢慢成型,虞桉专心致志,直到外面有了来来往往的嘈杂脚步声,她才抬了抬头。
侧耳听了下,原来是巷子里其他做活的人陆续归家。
该到吃晚膳的时辰了。
虞桉已经将东西炖在锅里,现在只等崔樾过来,就能吃了。
想到崔樾,虞桉又变得心神不属起来,她温吞的皱了下眉,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呢。
揉揉膝上的厚棉布,她往后靠到树干上,心不在焉的消磨着时间。
夜色在消磨中逐渐黑透,各家点起了昏黄灯火,虞桉等得都要有些不耐烦了,巷子外面终于有了动静,是马车直接停在她门口的声音。
随后就是脚步踩上石阶的动静,虞桉还在想是不是他,他的声音已经从院门外直接传了过来,低沉,散逸,极具标志性,听进耳里根本不用分辨,虞桉就知道是他。
虞桉顿时有些放空,心里充斥着的全是该怎么向他提起她那莫须有丈夫的事。
满脑袋的杂念,以至于直到又一阵还算有耐心的敲门声传来,她才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匆忙应声:“这就来。”
边说边手忙脚乱放下针线盒,赶紧往这边疾步来。
可算听到院里的动静,正百无聊赖垂眸等在门边的崔樾几不可察的挑了下眉,夜幕下的阴影让他深邃的轮廓更显刚毅锋利,他黑眸一掀一扫,在院门终于打开时,与从光影里看过来的虞桉恰好对上。
她一霎那的愣神与紧跟着想要闪避的虚晃,纤毫毕露,全被他看在眼里。
崔樾笑了笑,仿佛没察觉,只说:“今天有事,回来的晚了些。”
虞桉忙摆手,“没事没事,我将菜温着呢。”
崔樾笑嗯了声,抬步往里走,候在马车边的吴铁和季鄯见此驾着马车就要回隔壁院落,虞桉看见他们的动作,生怕慢一步他们就没了影,赶紧出声叫住二人:“晚膳我做得多,你们留下一起吃吧,菜剩了也是浪费。”
吴铁、季鄯:???
两人沉默了下,而后不约而同回绝:“不用不用,我们回去吃。”
他们哪敢留在这吃啊,那不是搅和了王爷的兴致吗。
虞桉不想他们回去啊!
她有些着急,她不是平白无故要留下他们的,她是想着之后她说那事时旁边有几个人,到时他若真对她有念头,顾忌着别人的眼神也就打消心思了。
她再次挽留二人:“可不吃就剩了许多……”
面对她的一再挽留,吴铁、季鄯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两人为难,再次拒绝吧,伤了虞姑娘的好意不大好,可留下……王爷只怕不高兴,主子定然是想单独与虞姑娘处着的。
两人干戳在原地拿不准主意,最后只好头皮发麻的去看王爷,等待王爷的意思。
崔樾看向虞桉,虞桉迎上他的目光,心里说不出的紧张,她既想他看出她的矛盾,又怕他看出她的矛盾,仿佛有些事不去戳破,便还能安然无恙一样。
她想和他说她那丈夫的事,未尝不是想在这安然无恙里埋葬他可能有的念头,继续与他维持着邻里间的友好。
虽然这友好……之后也只怕变得岌岌可危,不如从前了。
崔樾看清她的纠结,他扯动喉咙笑了笑,对吴铁和季鄯说:“那就留下来一起吃。”
虞桉松了口气,笑起来,有他发话,他们不会再推拒了。吴铁和季鄯也松了口气,觉得刚刚那种胶着的气氛当真是熬人。
崔樾继续迈步往里走,“今晚吃什么?”
虞桉随着他的步子,走在他身侧,“吃牛排骨,炖鸭,清蒸鱼,……”
边说,她和他的身影渐渐走进屋檐下更亮的光线里,虞桉也直到这时才将他身上的衣服看清,妥帖劲利,气势逼人,最重要的是,这一身……是官服,正五品的官服。
虞桉直接愣在原地。
崔樾看向她,“嗯?”
虞桉囔囔:“你是朝廷官员?”
她还以为,他顶多是家世好些。
不过……好像又不是太意外,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他手底下这些人,他们各个都有本事,能招到这些人的,想来家里很有底蕴,那他是官,好像又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所以虞桉只愣了小一会儿,随即是又多了一重的安心,那些大家族里规矩重,定然不会允他和有夫之妇搅混在一起。
崔樾:“嗯,我来江州是来任命的。”
他没有说他任的是什么官,虞桉便也没想要深问,她和他本来也没好到可以什么都毫无保留相告的地步。
“你们饿了吧,我去将饭菜端出来。”她说。
崔樾撇头看了她一眼,她说完这句就脚步加快与他拉开了距离,直接往灶房去。
他笑了笑,跟在她后面过去,站在灶房门口,在她端了东西偏头示意他让路时,直接伸手,“给我。”
“好。”虞桉也不推拒,笑着交到他手上。
吴铁和季鄯自然也没闲着,已经从门里挤进去,非常自觉的端起最重最烫的汤碗。
饭菜摆好,四人各坐一个方位,专心吃东西。
虞桉是吃得最快的,吃完了她就在等,等他们都吃饱。
这个过程不算漫长,不过就是思绪飘荡会儿的功夫,便见三人陆陆续续放了筷子,一副饱足之态。
吴铁捧着茶杯美滋滋牛饮,喝完称赞:“好吃!”
季鄯也点点头,表示吃得很好。
虞桉笑了笑,声音像是在回忆,有些飘忽:“从前我也不大会做饭,后来是我丈夫……在他家,我学会了。”
吴铁手中的杯子哐当一下砸到桌面,眼睛瞪大如牛。
季鄯咳得惊天动地,被喉咙中呛到的茶水堵的脸色通红。
虞桉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然后轻轻看向崔樾,对上他的眼睛。
她骗了他,她希望他信了。
吴铁震惊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娘咧,她怎么提起她那个丈夫了!!
她想回去了?那王爷怎么办?
吴铁有些着急,眼神一偏就想去看王爷的反应,季鄯赶紧踢他一脚,踢得他吃痛,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刚刚的举动有多么逾越,背上惊出一层冷汗,吴铁紧急转弯,视线偏开,直愣愣盯着乌漆嘛黑的天上瞧。
季鄯长吁一口气,不过他脸上的通红丝毫没缓,他压低眉眼将视线紧紧钉在桌角上,不敢乱瞟一丝一毫。
他心里也有些发懵,虞姑娘怎么突然就提起她那个丈夫了呢!
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在王爷对她明显是看中了的情况,王爷怎么可能会让她再回去呢。
虞桉有些紧张,比起吴铁和季鄯出奇惊愣的反应,崔樾好像有些太平静了,平静的她心里发慌,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崔樾看向她有些明显的目光,心下一哂,他无趣的想,这就是她一定要留下吴铁和季鄯的原因?以为他会因为他们震惊的反应收敛顾忌些?
轻轻嗤了下,他放下杯子,姑且顺着她的话说:“你有夫家?之前倒是不知道。”
正专心致志盯着头顶的吴铁:……
心里悄悄犯嘀咕,王爷明明是知道的!他上回还特地和王爷提过呢,只是王爷好像浑不在意。
虞桉被问得眼神有些发飘,她当然是没有丈夫的,只曾经有过一个定了亲事的未婚夫君。
后来还退了,应该是在她初次知道她身上有亲事的那刻,两家就已经退了,可她那时不知道,直到后来别人说漏了嘴,才知道两家的亲事早已经不作数,而郑家,即将与周家定亲。
“有的。”她点头。
“那你的丈夫……可太不像样了。”崔樾不轻不重丢下这么句惊雷,震得在座三人几乎是同时瞪大了眼睛。
尤其吴铁,简直下巴都要掉了。
王爷这话太不客气了,几乎是明着在嫌弃虞姑娘的丈夫,这不是明晃晃告诉虞姑娘他对她有心思吗!而且瞧虞姑娘的反应,好像也气得不轻。
王爷该收敛些的,再怎么厌恶虞姑娘的丈夫,也不该当着她的面说出嫌弃的话啊。
吴铁这会儿觉得王爷有些太急躁了,别将虞姑娘给气出火来。
季鄯也觉得王爷这话有些不太妥当,至少……委婉些啊。
就算瞧不上,也先压一压嘛。
虞桉手心攥紧,生气道:“你!”
“生气了?”崔樾说。
虞桉没好气,能不气吗!而且他这个反应,让她心里发愁。她骗不了自己,他好像真的对她有兴趣,这抹兴趣,让他在听到她提及她丈夫时,都不加掩饰就直接表露出嫌弃。
虞桉又气又乱,这件事确定了,她一点也不高兴。
崔樾嗤道:“让你一人独自上路,让你险些遭遇歹徒劫掳,更在你离开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杳无音信,不闻不问……这样的丈夫,难道还称得上好?”
虞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