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脸泄气了,捂住脸说:“那个……队长,要不咱们去找刘七。哎,你说他这么大方怎么不早说呢?早说老子都听他的。”
汤勇瞥了他一眼,人家早说,他们会把刘七当回事吗?
恐怕只会觉得这个商人软弱可欺又大方。
“诶,队长,我说你干嘛去啊?”黑脸见他转身就走,赶紧叫住了他。
汤勇说:“回去准备准备,咱们的差事还没办完,后日跟着他们一起出发。”
黑脸追了上去:“可是,可是,他们没准备咱们的马车啊!”
“没马车你还没腿吗?以前几千里都走了,这就走不得了?”汤勇斜了他一眼。
这个黑脸就是不动脑子,要是没刘七的默许,马老三能出得了刘府吗?
***
两日后,马老三几人坐着一辆无顶的马车带着谭家人从刘府出来,走到城门口,就遇到了汤勇和黑脸。
马老三很意外,讷讷地喊道:“队,队长……”
汤勇扫了一眼,发现马车上只有一个生面孔,那就是车夫,除了他,就只剩马老三几人。
这是真不管谭家人了?
马老三眼神闪了闪,跟上队伍说:“走吧,将他们押去目的地。”
“哦。”马老三连忙应了一声,忐忑不安地坐在马车上,几次想叫汤勇上来,但看车夫没开口的意思,他又闭上了嘴巴,其他三人也是这样。
好再汤勇也无意为难他,只是闷头走路。
而且他今天还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走出城十里后,谭老三抱着小女儿一脚踩滑差点磕到斜前方的石头上。旁边的汤勇连忙伸手拽住了他,等他站稳才松开手,还提醒了一句:“小心点,别摔着了孩子!”
谭老三震惊地看着汤勇。
这个汤勇虽然在路上没怎么打过他们,但对差役的施暴经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喝止,今天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谢谢!”谭老三低低地道了声谢。
他怀里的小姑娘也甜甜地说:“谢谢叔叔。”
才五六岁的小姑娘,眼神天真无邪,看得人心底发软。
汤勇笑了笑,没说话。
等走到中午,大家停下来休息喝水时,小姑娘还将一个烧饼拿了过来,塞给了汤勇:“叔叔,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一副想跟新朋友分享好东西的样子。
汤勇捏着烧饼有些无措,小姑娘笑了笑又跑回了父母身边。
马老三走过来,坐在汤勇身边看着他怔怔地眼神说:“蓁蓁很可爱吧,七公子最喜欢她了。这些烧饼是七公子特意让人给孩子们准备的,大人都没有。她感谢你今天帮助了她爹,所以把最喜欢的烧饼送给了你。面对这样纯真善良的孩子,再想想我们以前的所作所为,我……我们真是畜生!”
汤勇没说话,只是捏紧了手里的烧饼,往昔的一幕幕不断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想起第一次押送犯人的时候,他也下不了手,可带他的老官差说,这些都是罪人,该打该骂,饿死他们也活该。
他看着老官差一棍子一棍子下去,那些犯人就像畜生一样求饶,然后老老实实的,再也不敢不听话。
渐渐的,在路上走久了,遇到不顺心的事,看犯人走得慢吞吞的,没能及时到达休息的驿站,他也扬起了棍子,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次数多了,人就渐渐麻木了。忘记了这些犯人也是爹生娘养的,他们也会痛,他们也会难受。
走到下午,路越来越难走,有时候都没有路,需要他们往前开道。
马车没法往里了,马老三几个也下了车,将马留在外面,穿过密林,继续往前走。
当天晚上,自然是没找到休息的地方,大家在林子里找了干柴烧起了火堆驱寒度过了这漫漫一夜,第二日继续启程。
又走了大半天,前面出现了一片浓密的甘蔗林,甘蔗林两面挨着幽深的林子,还有一面是沼泽,环境极为恶劣。
领头的车夫终于停了下来:“到连州了,这里偏僻荒凉得很,就将他们扔在这里干活吧。”
被蚊虫叮咬了一晚上,几个官差早受不了了,听到马夫的话,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马老三更是直接说:“总算到了,再走下去,我腿都要被蚊子咬肿了。”
他们在江南就没见过这么多的林子和各种蚊虫。
南方的蚊虫真是太吓了,又多又大,尤其是林子和沼泽旁边,连冬天都有蚊虫,实在让人吃不消。而且这边树林特别多,走几十里都未必能看到一户人烟,想讨口水喝都困难。
若是从这里到连州,再去封州,一路北上,靠两条路走出这些密林,估计回去他们得脱一层皮。
这一刻,马老三几人心里无比庆幸能坐船回松州。
就是黑脸什么心思也都没了,只想赶紧回广州,让他求奶奶告爷爷,找刘七忏悔认罪都行,只要能让他搭个便船,什么都好说。
车夫看他们这副样子就想笑:“现在还是冬季,蚊虫算比较少的了,若是到了夏季,树林里的蚊子和虫子才多呢!”
黑脸连忙摆手:“大哥,别说了,人已经送到了,咱们也完成了差事,赶紧回去吧。”
他真是一刻都不想留了。
一想到今晚还要在林子里找个地方过夜,黑脸心里就难受。
几人如避瘟疫一样,给谭家解开了镣铐之后,就赶紧走了。至于跟连州这边的交接手续,车夫说他们家公子可以代办,回头还可以将连州的公文一并交给他们,拿回去交差,汤勇就不问了。
眼看几人像来时那样匆匆忙忙地走了,谭家人站在大片的甘蔗林中不知所措。
“怎么办?咱们,咱们以后就在这荒郊野外生活吗?”谭秀才脸色苍白,呐呐地说。
几个年轻的姑娘和媳妇儿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谭秀才听到一道道的哭声,愧疚地低下了头,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家里人也不会遭此横罪。
就在大家不知所措时,甘蔗林里钻出一个熟悉的人。
黄思严笑呵呵地说:“守了一上午总算是等到你们了,跟我走吧。”
大家看到他,惊喜不已,七嘴八舌地问道:“黄管事,知道这是哪里吗?”
“黄管事,你要带咱们去哪里?”
……
黄思严笑了笑:“到了地方你们就知道了,走吧,得在天黑前赶到镇子上,不然就得在外面过夜了。”
谭婆婆拿起拐杖敲了敲:“别问了,走吧。七公子是咱们的恩人,还能害咱们不成?问这么多做什么?”
谭家人一个个立马闭上了嘴。
黄思严上前搀扶着谭婆婆,也没多解释。
因为他知道殿下最重视的就是这个谭婆婆了,至于这些人,等他们到地方就知道了。他们遇到他家公子,那真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气。
走了一会儿,谭家人发现,这片甘蔗林大得出奇,就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一样,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高高的甘蔗林,一片一片,中间杂草很少,显然是有人精心种植的。
就在他们走得腿软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条路,更令人惊喜的是路边竟然还有好几辆马车停路中间,似乎是在等着他们。
谭老三抱着孩子激动坏了:“黄管事,这是给我们坐的吗?”
黄思严回头看了他一眼:“这里到庄园还有十几里地呢,你们老的老,小的小,能走得动吗?”
谭家人纷纷摇头,感激地看着。
从昨天走到现在,他们的腿都快走断了,之所以没敢抱怨,那是因为他们犯人的身份,怕触怒了官差。
谭家二十六口依次坐上了马车,皆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马车一路疾驰,走了半个多时辰后,前方逐渐出现了人烟。一些农民在地里翻种土地,看到马车,抬头瞅了一眼,有认识的,遥遥冲黄思严挥手。
谭老三好奇地问:“这些地莫非都是七公子家的?”
黄思严昂起下巴,得意地扬了扬眉:“不止呢,你们看到的甘蔗林,还有一路走过来的地,包括路,都是我家公子的。现在看到的这些地就是种植过棉花的,现在在种植甘蔗和油菜等作物。”
谭家人皆面露震惊,这么多地,若搁在江南,那铁定是远近闻名的大财主了。
难怪七公子出手这么大方呢,原来家里这么阔。
再走一段距离,前方出现了一片建筑,高高低低的房子依次坐落在狂野之上,袅袅青烟从屋顶上爬起来,还有孩童在家门口玩耍,一副田园牧歌的安详之景。
以后他们就生活在这里吗?
好像也不错,至少比甘蔗林里好多了。
马车在谭家人期盼和忐忑的眼神中停下,玩耍的孩子立马跑了上来,好奇地看着他们这群新来的。
“让开,小心马踢到你们。”黄思严冲小孩子们摆了摆手,又对地里干活的人喊道,“郭大人呢?请他过来一趟,来了批新人,让他给安顿合适的住处。”
地里一个正在拔菜的侍卫丢下篮子,往里面跑。
不一会儿,郭诚就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打量着谭家人:“就他们吗?”
“对,他们都是一家人,在江南遇了点事,举家搬迁到咱们这,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院子,将他们安排在一座院子里。”黄思严解释道,“哦,对了,前两日运回来的那两台织布机,也一并放到他们的院子里。”
郭诚听到最后一句话,热情了许多:“好,就东边那座院子吧,前阵子才完工的,如今正好空着,就让他们住那里。”
谭婆婆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谢这位管事了,只要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行了,实在不必这么麻烦。”
他们都是戴罪之身,哪有资格挑三拣四。
郭诚摆手:“不麻烦,跟我来吧!”
谭家人紧张地跟着他穿过宽敞的巷子走到街道的最东边,一栋木头和竹子建成的房子矗立在面前。房子很新,门上的漆都还未干。
郭诚领着他们进门:“这座院子有六个房间,你们先将就着住,以后有更合适的地方再换。”
两台织布机就放在进门处右边的空屋里,这间屋子三面有墙,一面正对着院子,没有砌墙,这样光线很好。
对于这样的待遇,已经比他们想的好很多了,谭家人都一脸喜色。
谭婆婆带着谭家人向郭诚道谢:“已经很好了,多谢郭管事。以后七公子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您尽管说。”
看到织布机,她其实就明白了七公子的打算。
其实七公子也从未掩饰,织布机一直就放在船上,从头到尾都没避着他们。
若能用她这一手织布的手艺换得一家老小有个安生的落脚处,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也值了。
郭诚点头,正想完成刘子岳的交代,一个书吏匆忙跑了进来,急急忙忙道:“郭大人,鲍典军回来了,在到处找你。”
郭诚只得对谭家人说:“你们先休息一会儿,让小王给你们找点吃的过来,我晚点过来再跟你们谈。”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只将刚才这小王留下。
小王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笑着说:“你们先跟我去库房领些粮食、柴火之类的回来吧。”
谭老二和谭老三又叫了两个侄子,四人一块儿随小王出了门。
小王是个热情的话痨,边走边给他们介绍镇子上的情况:“现在镇上人还比较少,只有一家饭馆,你们若不想做饭,也可去那里吃饭。平日里,大家都是自己做饭,菜是自己种的,你们家院子后面那块地就可以种菜。至于粮食,今天的是免费,以后若还需要,得去库房拿钱买,谷子跟外面的价格差不多,四文钱一斤……”
谭家兄弟认真听着,记在心里。
等绕过一栋栋房子,来到库房前时,他们被眼前的一幕镇住了。
库房门口站着四个持刀的侍卫,一个个面色冷然,大刀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谁能告诉他们?一个大财主家的库房外竟还有手持武器的侍卫?
谭老二仔细辨认了一下,轻轻用胳膊肘推了推老三,示意他看侍卫的衣服。四个侍卫穿的都是软甲,一看就是朝廷军中的制式甲衣。
在四人震惊的眼神中,小王大剌剌地跟四个侍卫打了声招呼,然后冲里面喊道:“廖元来新人了,一麻袋稻谷,再来两捆柴火。”
很快,一个穿着长衫,有些文弱的中年人就出来了,拿了个本子,让小王画押,然后收起本子,让里面的人将东西拿了出来。
一袋稻谷一百斤,背着稻谷的伙计跨出门槛时差点绊倒,旁边的侍卫干脆伸手拽过了袋子,放到地上,然后瞥了谭老二他们瘦弱的身板一眼:“小王,他们能搬回去吗?”
“能的,能的,我,小的们抬回去。”谭老二连忙表示。
侍卫没说话,站回了门口。
谭家几人带着满腹的疑惑,两人抬着大米,另外两人各拿了一捆柴回去。
拐过一个弯,他们又看到一队穿着软甲的侍卫迎面走来。
谭家兄弟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怎么回事?这地方这么多侍卫。
谭老二实在是太好奇了,等人走后,忍不住小声问小王:“这……镇子上怎么这么多官爷?”
身为流放的犯人,他们实在是怕啊。
小王不解地看着他们:“这是殿下的侍卫啊,你们不知道?”
“不,不是,殿下,哪位殿下在这里?”谭老二说话都结巴了。
小王上下打量着他们:“不是殿下安排你们来这里的吗?”
这可是他们的大本营,没殿下的允许旁人可不能进来,就连广州的探子都被拦在半路上。
谭老二脑子里隐隐有道光亮闪过,他磕磕绊绊地说:“殿下,是不是行七?”
小王点头:“对啊,我家平王殿下排行第七,到了,我让人给你们送点菜过来,有事你们去前面叫我。”
谭老二兄弟几个压根儿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晕乎乎地进了院子,一个个像是魂丢了一般。
池氏见丈夫出去一趟回来竟是这样子,上前不解地拍了他一下:“想什么呢?娘叫了你好几声?”
谭老三回过神来,激动地抓起妻子的两只胳膊:“静娘,我们,我们遇上大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