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月,满城风色,今冬的第一场雪飘了一夜,至今未停,但雪势已不如昨夜紧密,稀稀疏疏的,倒像春城飞花。
金市的长街上,商户雇佣的小厮们褐衣裘帽,裹得密不透风,卖力清扫铺面前方的积雪,好迎客生财。
三月茶庄贴墙摆放着三排多子格,格中盛着各式各样的花茶,陆鸢披着白貂绒斗篷,手中拿着一张单子,正仔细盘算什么。
她是茶庄的东家,刚从长公主府接了一单大生意,怕手下人出错,特意亲自核对。
“东家,您看这生意能接么?”掌柜是位四旬左右的男人,姓刘,笑容和善地问道。
长公主府订的是药用花茶,量很大,刘掌柜不敢擅做决定。
陆鸢缓缓点头,面如冷玉,认真考量后道:“可以接,库存足够。”
“那就给公主府回话了?”
陆鸢问:“公主府给的回复期限是几日?”
刘掌柜伸出三个指头。
“那就再等等,先把花茶分剂备好,三日后再去回长公主。”
陆鸢说罢便吩咐备马车,她得抓紧回去了,三日后便是婆母五十寿诞,七日后夫君凯旋归京,寿宴家宴、阖府恩赏都得她操办。
“东家,天儿冷,再给你拿件大氅。”刘掌柜摆手叫小厮去拿衣裳。
陆鸢看看还在飘着的雪,拢了拢身上斗篷,没有拒绝。
雪虽小了,却比昨日还冷,她今早来的匆忙,没来得及换上踩雪的裘靴,穿的还是平素的绣花鞋,并不御寒,待会儿上了马车,可以用大氅暖一暖。
“夫人,侯爷回来了,已经过了东城门,全家人都在门口迎接了,您赶紧回去吧!”青棠气喘吁吁来传话,小脸儿通红,似是一路跑过来的。
陆鸢眉心微微一旋,没再等小厮的大氅,立即上了马车。
丫鬟口中的“侯爷”便是陆鸢的夫君,平威侯褚昉,两个月前南下平乱,很快便传回了捷报,本来说的是七日后归京,如今突然提前,大约是为了给褚家老夫人庆寿。
马车刚出金市长街就被夹道围观大军凯旋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陆鸢不得已出了马车,站在踏板上朝鸣锣开路的士兵看去,一眼便瞧见了银甲玉冠的褚昉。
他骑着一匹神气的枣红马,身着银色明光铠,容仪清隽,映着雪色更透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
褚昉身后跟随着一辆华贵的紫帷马车,马车周遭还有披甲兵卒拥戈相护,百姓们好奇车内人的身份,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那马车里是什么人?”
“重兵相护,一定身份尊贵!”
“谁还能尊贵过褚将军,他可是立了大功!”
许是听到有人议论,马车窗帷被掀开,露出一个女子的面容来,她身旁凑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娃,正扒着窗子,满脸都是稚嫩的兴奋,冲人群喊“舅舅”。
小女娃四处张望着,身旁又探出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娃,二人一声声喊着“舅舅”,许久没得到回应,声音越来越焦急,已带出哭腔来。
便在此时,褚昉勒马回转,从马车里接出两个娃娃,一手抱一个,裹在他宽大的披风里,继续打马行进。
两个小娃娃立即眉开眼笑,褚昉一向沉肃的眉宇间也攀上明朗的笑意。
有百姓见到这一幕,恍然大悟道:“那不是郑家的小姐么,和平威侯定过亲的那个。”
闻言,陆鸢也朝那女子望去,褚昉的未婚妻郑孟华,她是听说过的。
褚家为北州鼎族,诗礼传家,与郑家乃是世婚,褚昉的母亲便是郑孟华的亲姑母,褚昉与郑孟华青梅竹马,定过娃娃亲,但五年前褚家落难,郑父为了自保,将女儿嫁进了当时如日中天的李家,后来李家随魏王谋反事泄,拖家带口南逃而去。
没想到褚昉此次南下平乱竟带回了昔日未婚妻,且就方才的情形看,褚昉不仅没有记恨这位表妹,还对她很好。
陆鸢从悠然乘车的郑孟华身上移开目光,看向浩浩荡荡的车马兵卒。
她若依旧乘马车而行,只能跟在队伍最后,势必耽误行程,赶不上回府迎接。
“夫人,现在怎么办?要是回去晚了,老夫人又该生气了。”青棠焦灼地看着凯旋长龙,恨不能长一双翅膀飞回褚家。
“从小路穿过去。”
陆鸢跃下马车,快步穿进小巷,绣花鞋帮太低,挡不住源源涌进来的积雪,不消多时,她鞋中已湿漉漉一片,如赤足在冰湖行走。
陆鸢走的又稳又快,青棠小跑着跟在后面,关切嘱咐道:“夫人,回去一定先把鞋换下来。”
她甚至能听到夫人踩水的滋滋声。
···
陆鸢赶回来时,平威侯府大门前已经簇拥了一群人,幸而褚昉还未到。
她同婆母郑氏行过礼便要去吩咐家宴的事情,却听郑氏道:“等你回来安排,我儿怕是要饿死。”
郑氏声色俱厉,不悦地扫了陆鸢一眼。她向来不喜陆鸢,嫌厌陆家小人嘴脸,为了攀附平威侯府竟想出下药这种下作手段,生米煮成熟饭,逼人就范。
搀扶在郑氏身旁的王嫮掩去目光中的得意,状似和善地解释:“嫂嫂不必忙了,我已安排妥当。”
其实家宴的事陆鸢早有准备,虽然提前了,一切按部就班便好,不须费何心力,王嫮只消动动嘴,吩咐一声,功劳就有了。
陆鸢对此事不置一词,微颔以表谢意:“有劳弟妹。”说罢便站去婆母身后,刚抬手想要扶住她手臂,被郑氏嫌厌地甩开了。
陆鸢识趣,没再上前,只恭敬立在郑氏身后,神色平静温婉,看不出半分委屈。
众人等了片刻,见一辆马车在一队府兵的簇拥下缓缓行近,却不见褚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