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走得很急,把褚昉远远撇在了后头,他甚至不知她可以走得这样快,印象里,她总是细步跟在他后面,与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贵女没什么两样。
房内的争吵还在继续。
“我不逼她嫁人,她现在会是国公夫人吗,叫她自己选夫婿,她只会选个没前途——”
“够了!”陆鸢掀开门帘打断了父亲的话。
陆鹭被父亲罚跪在地,看见陆鸢,起身扑进她怀里,眼泪再也止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陆敏之看着陆鸢皱了眉:“不是叫你在褚家好好待着吗,回来做什么?”
陆鸢怕父亲再口不择言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说道:“国公爷带我回来省亲。”
陆敏之立即敛去怒容,笑呵呵地叫着“贤婿”迎出门,看到褚昉手中拎着的酒坛,愣了下,旋即笑得更为开怀,热络地把褚昉请了进去。
除去两年前的赴宴,褚昉这是第二次来陆家,竟还带了礼,陆敏之受宠若惊。
陆敏之叫人准备晚宴,褚昉淡漠道:“不必了,我们即刻就走。”
说罢,他把酒坛放下,“这是黔中的武陵春。”
黔中武陵春乃是贡酒,抵两箱百寿果绰绰有余。
显然,褚昉怀的是以物易物、等价交换的心思,但陆敏之不知原委,只当褚昉拿好酒孝敬他,心中畅快,非要留人用过晚饭再走。
褚昉不耐地看向陆鸢,明显懒得应付陆父的殷勤,只想早点拿上东西离开。
陆鹭看见褚昉的眼神,越发抱紧了姐姐。
自从陆鸢出嫁,陆鹭很少见到姐姐,如今又被父亲逼嫁,她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姐姐,遂抱着陆鸢央求:“今晚不走成吗,我有很多话要说。”
陆鹭看看外面的雪,又道:“雪那么大,住一晚也无妨的,你的闺房还是你喜欢的样子,一点没变,住一晚吧?”
怕自己留不住陆鸢,陆鹭又搬来两个侄儿做说客。
陆鸢出嫁时,两个侄儿还小,一个四岁、一个两岁,并不怎么记人,她出嫁后又不常回娘家,两个侄儿对她没什么印象,很是生疏,只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陆鸢目光柔和,想给两个侄儿见面礼,但来的匆忙,什么也没带,她讪讪地想去揉侄儿脑袋,被小家伙偏头避开了。
陆鹭道:“元郎、二郎,这是大姑姑,姑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快留她住一晚。”
两个侄儿与陆鹭十分亲厚,极听她的话,当即便蹲下去,分抱住陆鸢大腿,央求道:“大姑姑,住一晚吧。”
陆鸢看着乖巧的侄儿,心中亦是眷恋万分,她看向褚昉。
褚昉并不迎她的目光,只是看着窗外,眉宇间凝着几分厉色,显是不会留宿。
陆鸢了然褚昉的意思,没再多说,对父亲道:“我想吃百寿果了,家中备的可还有?”
“有有有,再给你带上两箱,够不够?”陆敏之热情道。
陆鸢点头,对褚昉道:“劳烦国公爷去我房里等上片刻,等百寿果装好我们就走。”
褚昉没有多言,在丫鬟的引领下去了陆鸢闺房。
陆敏之如今虽只是个七品小主簿,但陆鸢母亲嫁妆丰厚,除去给陆鸢的两个铺子,还剩三个铺子,积利颇丰,故而陆家生活还算优渥。
这是褚昉第一次进陆鸢的闺房。
入眼是一扇琉璃画屏,绕过画屏便是各式各样的楠木家具,临窗竟设了一张造型精巧的吊椅,环形椅背上雕镂着喜鹊登梅、事事如意等寓意吉祥的图案,椅面铺着一张貂绒软垫,好似是波斯舶来品。
与这闺房一比,陆鸢在褚家住的兰颐院除了宽敞些,没别的长处了。
褚昉在桌案旁坐下,看到一个造型别致、形似倒置喇叭的白瓷瓶里插着几枝早已干枯的红梅。
而今入冬没多久,若是新折的花枝不至于风干成如此模样,那这梅花至少是去年插进来的,或许是陆鹭折的吧。
褚昉不再看红梅,移目看向墙上。
不似普通人家只是简单敷白的墙壁,陆鸢闺房的墙上通铺着刺绣精巧的云幔作为墙衣,墙衣之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有些是花鸟,有些是仕女,其中一幅画十分生动传神。
画的是一个穿着红裙的少女背影,她负手背在腰后,手中握着绕成环状的马鞭,微微侧脸朝后看,眼尾扬起明媚的弧度。少女的正前方,马儿在低头吃草,山花烂漫。
一个清丽活泼、驻马游春的少女跃然纸上。
褚昉不觉凑过去仔细看了下,见右下角的落款写着:庚寅上巳,凌儿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