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立到家的时候,告诉妈妈今天在商场遇到了张伽语,沈玉兰还有些奇怪地问女儿道:“你怎么知道是她?你又没见过。”
爱立回道:“她可能觉得我像你,一打照面,就一个劲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看她和谢微兰也挺像的,就猜了出来。”
沈玉兰随口问道:“她一个人吗?”
爱立摇头,“她身边还有个十岁的姑娘,看起来和她还挺亲近的,挽着她胳膊,是她后头生的女儿吗?”
“不是,是男方这边前头的孩子。我听你小姨说,她对前头的两个孩子还挺好的,还托你贺叔叔给她继子找工作来着。对了,你们今天没起冲突吧?”
“没有,妈妈你别担心,就是我问她认不认识谢微兰,她后面猜出来谢微兰是谁,吓得脸都白了。”
林亚伦在一旁笑道:“舅妈您担心什么?今天我们哥仨陪着爱立呢,就是发生冲突,也不会是表妹吃亏。”
沈玉兰听了这话,有些好笑地道:“你们到底比张伽语小上好些,要是真吵起来,还真不一定闹得过她。”
贺黄氏教训外孙道:“你们年轻人就是气性大,张口闭口‘上手’‘打架’的!没出事还好,万一遇到那脑子不清楚的,下死手的,你们可不得吃亏?”
林亚伦挠挠头:“姥姥,我知道了,我就是随口说说,您看,我也不是那种爱打架的啊!”
贺黄氏仍旧不放心地道:“出门在外的,可不能张扬,就是遇到气不过的事,也得三思而后行,知道吗?”
林亚伦点头,爱立也帮着说话道:“奶奶,表哥很靠谱的,之前还陪着我去海南找铎匀呢,一路上给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也就是在家里人跟前,才说话没个把门。”
贺黄氏笑着拍拍爱立的手道:“他是你哥哥,可不得把你给照顾好了,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好,训他的可不就是我,而是他舅舅了。”
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沈玉兰又问他们道:“今天你们东西买齐了没有?别是光顾着和人怄气了吧?”
林亚伦道:“齐了,舅妈,你看我们这两手都沉甸甸的,对了,咱们明天有啥活动吗?”
沈玉兰笑道:“你姥姥上午还说呢,明天咱们得去拍张全家福,回头给哲明也寄一张过去,”又和女儿道:“你和铎匀也拍几张合照,回头放在家里相框里。”
贺亦棉在一旁笑道:“玉兰,你还说爱立,你和之桢是不是也没拍?”
“大姐,我和之桢都这个年纪了,哪好还像他们年轻人一样,讲究这些。”
贺黄氏笑道:“都得补上,在我跟前,你们都还是孩子呢!多照几张,回头我也给老家的人看看。”
贺黄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叹道:“就是哲明这孩子,一个人跑得这样远,我听他在信里说,那边的人洗头发有一点碱面都好得很了,他有一回就用肥皂试了下,一头的腻子,怎么洗都洗不掉。”
贺黄氏说着就笑了起来,又和儿媳道:“那个叫蓉蓉的女同志,不是也要过去了吗?你们回头给她寄东西的时候,可得记着寄一袋洗发水过去,女同志的头发还是要好好洗的。也不能买好的,就一毛三的蛋黄洗发膏就行,免得打眼了。”
爱立把给姜蓉蓉买的卡其布的料子拿给妈妈看,“这是库存堆着的瑕疵布,不用票,价格还算合适。”
沈玉兰笑道:“我先前也给你二哥买的布也是绿色,等做好了,给他们一块儿寄去,也省得俩人多跑一趟。”
贺黄氏也过来看,摸了摸料子道:“是挺结实的。回头我也给这姑娘做个护耳朵的帽子,我去年给哲明做了个,他说比外面买的暖和。”
爱立笑道:“奶奶,你心肠可真好!”
老人家笑道:“不然怎么会和你妈妈投缘?”
贺亦棉笑道:“这才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哎,咱们明天的全家福在哪里拍?我听羡薇说这附近就有一家,摄影师技术挺好的,但是等得久些,要一周才能拿到相片,化工厂那边也有个照相馆,那家快些,四天就可以取相片了。”
几人就商量起去哪里合适来,爱立见妈妈去厨房蒸米饭,立即跟了过去,悄悄和妈妈道:“大哥还给宋岩菲带了一双胶鞋,说是这姑娘雨天里还穿着棉鞋跑。”
沈玉兰舀米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光女儿的这一句话,她脑海里立即就浮现出大雨滂沱中,宋岩菲撑着黄油纸伞在跑,她的衣服和外头的枯树枝是一个颜色,唯一不同的是那张无论在暴雨里还是晴天,都带着几分青涩的脸和明亮的眼睛,雨水浸湿了她脚下那双黑色的棉鞋,进医院大厅的时候,一路上都是深深浅浅的水迹,她脸上的困窘和冷得发抖的小腿,都被人看在了眼里。
为什么会看在眼里,自然是从她进来前,他就注意到了。为什么会注意到?
那自然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沈玉兰和女儿对视了一眼,就见女儿点了点头,“妈,我猜我哥是有点苗头的。”
沈玉兰没忍住,笑了出来,拍了一下爱立的头,“你这孩子,以前对这些事儿,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现在怎么这么感兴趣来了?”
爱立轻声道:“妈,我上次就看出来了一点,我哥和人家在医院里遇上,借了15块钱给她,那姑娘过了大半年来还钱,又是带红薯,又是给哥做家务的,我总觉得这俩人有那么点意思。”
爱立想了一下,又道:“妈,你想,要是宋岩菲借的是村长家的钱,她去还钱的时候,还会帮人做家务吗?是不是送了一袋红薯就走了?”
“妈,你再想一下,如果我哥看到大院里李婶子家的采芹,穿着棉鞋在雨里跑,他会给她带双胶鞋吗?不会吧?”沈爱立总觉得,人一旦对上自己有好感的人,就会不自觉地做出一些关心对方的举动来,在他自己看来,还以为只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沈玉兰想想也是,朝儿子的房间看了一眼,和女儿道:“好像是这么一回事,那姑娘你见过,你觉得怎么样啊?”
“还挺好的,我以前听她姑姑说过,读书成绩很好,因为被宋岩生的事连累,就缀学在家了。就是年龄小些,今年才二十一二吧?”
沈玉兰笑道:“你哥要是愿意成家,我心里也定一点。”顿了一下和女儿道:“我听你说,现在杨冬青又回到了宜县来,总担心那边要招惹出什么事儿来,你哥又是什么都瞒在心里的性格,要是成家了,俩个人互相照应着,我心里也放心点。”
沈玉兰把米饭蒸上,又有些担忧地和女儿道:“现在都大中午了,蓉蓉今天也不知道顺利上车没?”
爱立道:“妈,这会儿车肯定都开了,有小李、张扬和金宜福他们几个在,保准把人顺顺利利的送走,他们几个都机灵着呢,胆子也大,就是和姜靳川夫妇俩对上,也不怕的。”
沈爱立知道小李和张扬几人的性格,知道他们对上姜靳川和彭南之问题不大,就是再多个藏叔平,也能靠人多势众把姜蓉蓉送到火车上去。
她没有预料到的是,来的人中还有原本该在宜县的姜斯民。
姜蓉蓉这边,越到出发的日子,她心里越发焦灼。自从住到甜水巷子来,她一次都没有出过门,就连3号去市委门口领物资和火车票,都是金宜福帮她去取的,这些天家里的蔬菜,也是隔壁的小茹早上帮忙给她带些回来。
自从十来岁,从老家西省到汉城以来,这是她生活得最有安全感的几天,接触的人都是满怀善意,世界美好得她都难以理解,竟还有叔婶和姜斯民、藏叔平这样的人。
四号晚上,她一夜没睡着,躺在床上碾转反侧,她知道,如果明天自己能顺利坐上前往边疆的火车,以后的人生中定然还会遇到许多像玉兰婶子、爱立和小茹、金宜福这样的人,但是她要是没能顺利出发,那等待她的大概就会是一团浓稠的化不开的黑雾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她四点就起来检查了下行李,又煮了一点面条和几个鸡蛋。刚刚收拾妥当,小李、张扬和金宜福、孙有良、周小茹几个就过来了。
她今天没有穿自己的衣服,而是和小茹换了一身,头上带着绿色的护耳帽,围巾围住了半张脸,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们卡着时间,只提前半小时到车站,预备等姜蓉蓉上车,大概再有个十来分钟,车就会开了。免得和姜家人扯皮太久,徒增风险。
是以,他们一行到的时候,站台上已经围了很多人,基本都是父母亲友一大家子来送行,所以他们几个走在一块也并不显得突兀。
小李和张扬护着姜蓉蓉,小茹和金宜福落后他们一截,希望能靠姜蓉蓉的衣服,转移姜家人的注意力。
果然刚刚进了车站,就有人一把拉住了周小茹的胳膊,姜蓉蓉紧张得头都不敢回,径直往前走。
周小茹抬头望了一眼抓她胳膊的年轻男同志,面上有些疑惑地问道:“同志,请问有什么事吗?”
姜斯民立即放开了手,斯文有礼地道:“不好意思,同志,我把你认成我妹妹了,她有件和你一样的外套。”
周小茹略略点头,“没事。”说着,就跟金宜福往前头走了,姜斯民看着她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元旦那天,他一回家,就听爸爸和继母说,大妹从医院里跑走了,找不到了。继母多方打听,才知道支边的名单上有大妹,并且已经报了上去,没法更改了。
爸爸的意思是既然大妹不愿意,不如就取消和藏家的婚约,但是他却是知道,这门婚事从一开始,他们主动和藏叔平提,就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