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芷想用力去按他额头,又收住力气,又说:“你又来取笑我。”
“不是取笑,”陈修泽睁开眼,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按,扯到自己唇边,亲了亲,“本来不想喝酒,但对方年龄大,辈分长,他都喝了,我不好拒绝。”
方清芷说:“我没怪你喝酒。”
陈修泽说:“我知,但喝酒的确不好。之前你那废柴般的舅舅,喝酒后借故打你……”
说到这里,他握住方清芷手腕,给她揉一揉,轻声:“痛吗?”
方清芷怔了怔。
舅舅虽然酒后常骂人,但记忆中,动手打她的次数只有一回,还是去年她刚准备念大学时——怎么陈修泽连这些事情也知道?
他究竟调查了她多少事情?要翻出多少往事?
此刻陈修泽抚摸着她手臂,恰好也是那时舅舅着恼,用木条抽到她的地方。
方清芷不知这是恰好,还是他的确知道那日发生的细枝末节,抿着唇,说:“早就不痛了。”
陈修泽又说:“酒精助长人的恶意,我也不想喝酒,但人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我只是个普通人,也不能例外。”
方清芷低头,能看到他氤氲了些醉意的脸。大约因他此刻醉了,方清芷才能这样仔细看他,事实上,陈修泽的脸长得很好——他父母五官端正,但结合下来的四个孩子每一个相貌都极为优越,尤其是陈修泽。不过他素日里气势逼人,少有这样能令人安静观赏的机会,仔细看,方清芷也要承认他天生得造物者厚爱。
方清芷回答:“我知道,我没怪你。”
陈修泽拉着她的手,盖在自己脸颊,轻叹:“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不在意?”
他并不需要方清芷的回答,或许他本身心中已有答案。人有时不必看得太清楚,正如观赏一件精细的画,远观只看线条流畅美丽,若用放大镜显微镜去看,画上再美的山水花鸟,笔墨也有不平的边缘。
陈修泽说:“刚才我们讲到哪里?”
方清芷说:“我的废柴舅舅。”
“是,你的废柴舅舅打过你,”陈修泽点头,“我若是你舅舅,哪里舍得打你,我要好好养着你,给你买好吃的。白天我出去卖体力打工赚钱,回家时给你买条漂亮的白裙子,剩下的钱买热腾腾的鱼丸吃,晚上就干你,等饿了,我再爬起来,煮一碗车仔面,你一口我一口地吃。”
他说得荒诞不经,方清芷说:“你真的喝醉了。”
“是,”陈修泽说,“我知我醉了,晚上不想见你,怕吓到你。但你还是来了,我不想见你,又舍不得不见你。”
他叹气,伸手:“一天没见了,让我抱抱。”
陈修泽已经微微起身,抱住方清芷。他醉得不是很重,甚至还帮她脱掉鞋子,将整个人抱到床上,脸贴在她脖颈上,仍旧摸着方清芷曾经被舅舅打过的那一片手臂。
方清芷说:“哪里一天没见,早上刚一起吃过饭。”
她还以为陈修泽要做,但没有,微醺的他似乎并不贪恋身体,只抱着她,将被子拉起,要同她一起休息。
陈修泽按住她肩膀:“见不到你,我不放心。”
方清芷眼皮跳了一下:“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陈修泽说:“大约是担心再见不到你。”
他这话讲得有好几层意思,方清芷想,怎么会再见不到呢?是他会出事,还是她会出事?
“还是不要想搬出去了,”陈修泽说,“你住在这里,我才安心。”
方清芷安静一阵,才说:“我没说要搬走。”
“那你这时来找我,难道是想同我一起睡?”陈修泽笑了一声,不是恼,戳穿她谎言,酒后仍是宽容,“没关系,你讲真话就好,我不生气,我只是不想你搬走。”
方清芷问:“为什么?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回来陪你吃饭,然后再去我住的地方,就像普通情侣——”
“我们都想做普通情侣,”陈修泽温言,“但你明白,我们都做不到。”
方清芷沉默。
“如果你觉得这房子住得不舒服,等得闲,我再跟你去选一个,”陈修泽说,“大小,位置,都让你选。”
方清芷说:“那我要选九龙城寨里最小的一间,让你去住鸽子笼。”
陈修泽微笑:“不错,我只当故地重游——只是你,清芷,那样狭窄脏的环境,我若是晚上同你亲热,周围人岂不是都能听到?”
他收紧手臂,紧紧拥着她,柔声:“难道要让他们都听到,你这个高材生被一个中学都没读完、泥水里的脏家伙顶,到哀哀叫?”
方清芷说:“不许再讲。”
“嗯,我不讲,”陈修泽低头,温和,“现在开始,我不讲令你羞恼的话,你也暂时不讲惹我心煎的话,好不好?”
方清芷说好。
陈修泽喝了酒,拥抱着她,不多时便入眠,睡得极沉。方清芷却睡得有些艰难,她知陈修泽一路经历不易,也常常惊诧他的谈吐姿态。他举手投足间都不似糟糕的出身和灰暗的经历,但今晚他无意间的几句醉语令方清芷确认了。
就像就终于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骨子里的确是灰暗的,醉后也会偶尔露出些荤话。他平时绝不会这样讲,扒开佯装绅士的西装,里面藏着的才是他原本的骨头。
方清芷不会因此怕他,只是觉得这些话,令他好像不那么……虚假。
——只是,无论如何,方清芷都不可再完全接受陈修泽无休止的那些财物赠予。
她闭上眼睛,又想到今天下午拦住她的苏俪俏苏夫人。
方清芷是在下午放学时同对方见的面。
苏俪俏牵着孩子,站在咖啡店前,衣着柔软美丽,妆容精致。她手中牵着的孩子皮肤雪白,衣着也干净,不过神情间略有些呆呆的样子,大约是发育迟缓,也或许是睡眠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