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芷哪里见过土匪。
她只见过小偷,七八岁的孩子,偷糖块的,偷袜子的,偷肥皂的;再大一些,有十六七的男孩子,什么都不干,游手好闲,等她经过,就盯着她看,毫不掩盖的、恶意的笑。
方清芷没怕过这些人。
一群小混混,再狠能狠到哪里去?在她第一次被偷胸衣后,方清芷拿着晾衣杆追出去,将人在众目睽睽下打得头破血流,一定要扯对方去见警察。
她出身陋巷,小偷小摸,阴险的狡诈见识多了,也就渐渐习惯。也知做这些事的人大多是脓包,须狠狠给个教训才能挑破。
但方清芷没有遇到过土匪,香港不大,容不下占山为王的匪,只有街道中横行霸道的白皮鬼。
她不知土匪是什么模样。
在方清芷的认知中,坏人是什么样子的?是街头的古惑仔,穿故意挖破洞的牛仔裤,抽烟喝酒,将头发剃得乱七八糟,不读书,拉帮结派,互相称兄道弟,讲“义气”,打群架,警察来扫荡时,总能抓几个回警局中蹲着。
再高级一些,穿花衬衫,戴粗粗的金项链,抽雪茄,身边簇拥一群马仔,手底下一堆灰产,在白炽灯的小店里和兄弟打边炉;
最高层的,大约是陈修泽这种,西装革履,温文尔雅,穿上西装彬彬有礼,如大学教授;衬衫之下,胸前背后,胳膊或腿上,皆是扭曲的、蜈蚣脚一般的疤痕。
土匪呢?
大约只存在电视剧和电影里,是方清芷所不了解的另一类物种,骑马的叫马匪,在船上的叫海盗,沙漠里的叫沙匪,深山老林占山为王的,才是土匪。
乱糟糟的电影中,土匪会下山抢钱抢粮还抢人,只是抢后的故事很少展露在大荧屏上。方清芷此时感受到了,风声催动树枝,影摇枝动,一只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死死扣住扭动的枝,防止被劲烈的风摇散,又阻止逃避稳而重的攻击。
方清芷看到陈修泽眉毛上端的那道疤痕,钉子落下的,周围的青筋好似藤蔓,一朵疤也成了如她般被洞开的玫瑰,沾了一点汗。她感觉惊讶,自己怎会将这道疤同玫瑰联系在一起,可大约世界就是由无数原不想干的事物、有缘分地粘合而起。
无数毫无联系的事情组成他们存在的世界,盛开的玫瑰,额上的疤,藤蔓般的根筋,流动的血液,急打飞溅的水花,吹散木头的冲击风。只读到中学就辍学不念书、自小就去混社会、做走私生意的他,还有街巷里坚持读书好好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女学生。
陈修泽几乎想不起第一次成功带手表过关时的情形,那时他胆子大,压了所有钱进去,换来昂贵的表紧紧藏在身上。他装扮成学生模样,戴着帽子,沉静地背书包,成功地骗过海关检查人员。那时手表在他衣服中,紧紧贴着胸膛,体温和金属的冷令他不自觉战栗,而此刻低头,他看到方清芷微微皱眉张口的脸颊。她就像那时藏在他怀中的、压上全身积蓄来购得的昂贵手表,不过不同的是如今他在对方体内,不同的是此时纵使割断他咽喉,陈修泽也不会退出,将她拱手于人。
哪里舍得呢?
看到她和梁其颂私下见面时,陈修泽拿定主意要惩诫她,看她不知所措分开自己就要往上坐时,看她咬唇艰难吞时,陈修泽还是不忍心,伸出援手;看到枕下那把尖刀时,陈修泽恼到恨不得用鞭子抽烂她不听话的漂亮臀,最后还不是一个蛋糕示好就选择轻轻揭过。他何曾为人做到这步田地,又何曾处处仔细待她,就算是他亲生的也不过如此,无条件原谅她一次又一次。只是现在方清芷被翻过身,还未多么开胃,她已经投降,问他是不是不爱了,怎能如此穷凶恶极。
陈修泽拍拍她的脸颊,顺手捞起枕头,垫在月要下,笑:“今天我不是土匪么?土匪只会用强。”
方清芷叫:“我要警察!”
“明天再让警察陈修泽来为你做详细身体检查,取证调查,”陈修泽说,“别扭,免得顶到不该顶的地方,痛了又埋怨我。”
方清芷捂住脸:“你总是欺负我。”
“嗯,谁让我是土匪呢?”陈修泽笑,牢牢控住,“土匪就喜欢经不起欺负的女学生。”
方清芷要做一整晚同土匪搏杀的梦。
庆幸尚未开学,否则一定影响她读书。
她哪里知道正常的男女朋友如何交往,又如何约会。如她一般生长在街巷里的人,很少有真的念完大学,偶有几个,也是早早就订婚,更不要说大学中其他家境优渥的同学,与方清芷更少共同语言。
只如电视剧中、电影里播放的那样,初初陷入爱河的情侣,羞涩地并肩在街巷中穿梭,聊天,浅浅尝着爱情里的一点甜,共同好奇地探索人生新知识。
而方清芷昨天那貌似接近正常情侣的恋爱体验,只让她知道月要下垫枕会更深这种知识。
无论如何,方清芷还是得到了自由。
陈修泽次日夜晚再登门造访,化身为调查土匪侵,害案件的警察,严肃地仔细搜查了昨天土匪在她身上留下的所有痕迹,并严谨地取走体,液作为证据。
第三次再来,则是“因她报警而恼羞成怒、决定狠狠责罚她”的土匪。
第四天,化身温柔正义的医生,对她进行温柔爱意的治疗。
第五天——
方清芷嘭地一声关上门:“今天休息!”
除却陈先生乐此不疲的□□外,方清芷终于尝到了久违的、无约无束的恬淡生活。尤其是在一月后、陈修泽因事出差近两周时,前一晚,方清芷捏着他不许他出来,求他,不要再让那么多人监视她生活,也恳求他,最好同上次阿贤那样,不要将她所有行踪都汇报给他。
她请求更宽敞、更平等的相处。
命都被她掌握在手中,陈修泽自然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