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止住了额头向下的趋势。从柳轶尘的角度,能清晰瞥见她绷直的肩背,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然而下一瞬,这只野兽却卸了浑身劲力,抬起头来:“大人,我很有用,我能做大人的臂膀、爪牙。大人身如皎月,皎月下不了污渠,我能下去。”
柳轶尘与她四目相对,看到她眼底被一道围墙拦阻起来的火苗,抿唇又重复了一遍:“起来。”
杨枝这才起身。
柳轶尘凝望她一眼,良久,忽然拂袖转身。
走出几步以外,杨枝才听见他沉沉的声音隔着夜色传来:“那不过是寻常的内伤药……只是一个旧人,就让你这般失了方寸,就算为本官下了污渠又能如何?”
“今日这第一课,便是遇事沉着,莫要轻信。”
第七章
望着柳轶尘的背影,杨枝有片刻的恍惚。
柳轶尘身量高挑,一身洗的半白的布衣,在月色下看来,莫名有种深山旅人的寂寥感,然而脚下每一步都沉实有力、不疾不徐。
官场中好为人师者并不少见,短暂的出神后,杨枝立刻将那镌着一个“薛”字的瓷瓶揣进怀中,快步跟上来,换上一张堆笑的脸:“大人教训的是。”
柳轶尘置若罔闻,看都未再看她一眼。
到得乙字牢,门房处的值守看清来人,忙趋步向前跪拜,一句“参见大人”还未出口,便听见牢中有欢快的嬉闹声传来,那清脆的女声,杨枝认得,是秾烟。
她下意识觑了眼身旁的人。柳轶尘面色如常,抬手止了值守跪拜的动作,举步往里走。值守忙取过一架烛台,抢到他前面。
乙牢与丙牢营造格局相差很大,值守领着两人没走出几步,便到了一条幽暗窄长的甬道前。值守将烛台放在入口右侧的架子上,在那上方一个奇怪的装饰处旋了一下,才重又端起烛台,钻入甬道中。
杨柳二人紧随其后。
甬道十分稀松平常,除了较一般走廊长些,并无甚特别之处。但方才值守那一旋,让杨枝猜测,这甬道中大概遍布机扩,若是贸然来此,想必会困死其中。
而这还只是乙牢。
走过长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才到狱卒们看守之处。
此处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人。
嬉闹声更加清晰响亮,间或夹杂着两下拍手叫好声:“打得好!狠狠打!”
是秾烟的声音。杨枝眉头一皱——这小妮子还真不让人省心!
柳轶尘仍旧没什么反应,当先往牢房的方向走。杨枝揉揉晴明穴,赶紧跟上来。
秾烟的牢房位置不太靠里,牢房外已围了一圈狱卒,有两个正像野兽一般在厮斗,另两个摆了一条长凳,嘬着小酒观看。
而牢房内的秾烟衣衫半/褪,露出雪白莹润的肩头,正拍手咯咯笑着,间或为其中一人叫好。
她的面前七八个漆盒一字排开,装着各样吃食,还有胭脂水粉一应寻常在牢中怎么也用不上的东西。
“柳大人!”两人的动静总算惊动了其中一名狱卒,那人一见柳轶尘身形,吓得从长凳上一滚而下,“咚”的一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他脚边。
“瞎叫什么这大半夜的……柳、柳大人!”
正在厮斗的两名狱卒也立刻住了手,一人的腿还架在另一人脖子上,以一个杂耍般令人匪夷所思的高难度动作定住了:“柳、柳大人!”
杨枝跟在柳轶尘身后,忽然感受到了一种狐假虎威的浅薄快感。
秾烟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她好一会方盈盈转身,半掀起眼睑望向来人,朱唇轻启,柔声细语:“柳大人~~”眼波脉脉,盈满一汪水,似孱弱似委屈,眸光落在柳轶尘身后的杨枝身上,却是微微一顿。
“你们都出去。”柳轶尘面色不改:“你……你留下。”
杨枝刚抬起的脚又放了回来,乖乖缩在柳轶尘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