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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2 / 2)

“谷君此刻不应,再往后,价码还会涨……”

谷君拂袖:“你要什么!”

“方才外间拍卖的女子,我要带她走。”柳轶尘淡淡道,好像在讨要一枚果子。

谷君抬目觑望他,白玉鬼面后投来审视的目光,那目光瞬间又转成了讥笑:“柳敬常,这世间悲苦贫贱之人不计千万,你能救得了几个?”

柳轶尘目色沉沉:“能救得一个,就是一个。”

铁面人带三人出了石室,室外易市仍在继续,叫卖声不绝。现下买卖的是和田桑纸,台下有数个商人争先叫价,其中有一个嗓门最大最为阔气的,身材肥圆,身上的锦衣像是裁小了一号。

柳轶尘拿扇子一指:“那就是富通钱庄的掌柜钱万贯。”

杨枝顺着他的扇子望去,不由微惊:“他怎么会在这里?”

柳轶尘笑道:“每年早春胡商都会赶来京城卖货,其中和田桑纸最是抢手。桑纸产数不多,官中想有多少收多少,可又不舍得出钱,只会拼命压价。胡商明面上不敢得罪,私底下每年拿一定的数额交了差之后余下的就都送到这黑市上来卖——钱庄银票用纸以桑皮最佳,上盖防伪墨章层层分明,京中各大钱庄争相抢购。今日正是初八,沆瀣门开易市的日子。”

杨枝立刻反应过来,忍不住低声鼓囊:“大人你已知晓还等着我班门弄斧,在你跟前现眼?”

柳轶尘折身,手中扇子轻轻在她额前一敲:“本官考考你……反应尚可。”

“大人都说了不要动手动脚了!”杨枝捂着额头埋怨。

柳轶尘微微一愕,他并非轻浮之人,她已有言在先,自当谨礼守分才是。可……

“……一时未忍住。”柳轶尘轻道,语速像一划而过的鹭鸶鸟,蜻蜓点水般,却又在湖面留下长长的水痕:“抱歉。”

没忍住……需要忍的是什么,柳轶尘也说不上来。

情难自禁在无声无息处,于无知无觉时,似春华之生发,如四季之迭换。

那钱掌柜正拍到五十斤桑皮纸,一个铁面人拨开人群,向他耳语了几句。钱万贯向石室入口望去,杨柳申三人已出了石门。

东折西绕之后,三人又回了办白事的院前。院门口客人正往来吊唁,主人家面容凄苦,门口的小厮弯腰迎送,看不清面目。

杨枝临上车前看了看那门上匾额,破旧的木额上书着“翟宅”二字。

三人相继上了车,杨枝赫然发现车内已多了一人,正是先前被拍卖的少女——沆瀣门行事果然迅速,说到做到。

少女已换了一身衣裳,素色襦裙,裹得严严实实,全无半点方才衣冠不整的样子。

少女坐在左侧,柳申二人上车,眼皮子都未抬,径坐在了右侧。

车内空间不大,杨枝自然坐在了少女身边。一股沁人的白梅冷香扑鼻而来,杨枝抬目觑了眼对面的柳轶尘,柳轶尘端的像个泥菩萨,面上端正从容,并无一丝表情。

“大人……”少女期期艾艾望向柳轶尘,一双剪水双瞳,尽是小心委屈:“大人买下了奴,奴以后就是大人的人。”

杨枝霍然抬目,却见柳轶尘仍是一张棺材板脸,淡道:“本官并未买你。沆瀣门放了你,你已是自由身。”

熟料那少女一听这话眼泪立刻滚了下来,双手一把抓住柳轶尘衣袖:“大人!大人莫不要奴,大人今日不要奴,奴明日就会被沆瀣门再抓回去的!”

柳轶尘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本官会帮你消去奴籍,你尽可回原父母处去。”

少女脸色立刻变了:“大人!奴求大人不要帮奴消去奴籍,奴本是青州人,青州水患,父母已都没了,奴无处投奔,如今只有大人……”

柳轶尘神色冷淡:“你并没有本官。本官与你毫无瓜葛,本官救你,不过想还你自由。往后你如何生活,就是情愿再回那沆瀣门中去,也与本官无干。”

少女含泪双眸凝望着柳轶尘,似不敢相信他是这般残酷的人,下一瞬,却见寒光一闪,她忽自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杨申二人连忙叫“大人小心”,她却将那匕首刺向了自己胸口。

眼见那刃尖已刺穿外衣,却闻“吧嗒”一声,似有什么硬物相交,少女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

柳轶尘仍袖着一双手,冷着一张脸,面上看不出一点波澜:“水患中好容易活下来的人,当时未死,却在这时候死,姑娘不觉得荒唐吗?”

少女陡经这番变故,一双麋鹿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轻咬红唇:“大人不肯收留,奴左右也是个死——与其被沆瀣门的人折磨至死,不如此刻死了干净。”

柳轶尘轻轻一抬衣袖:“那你……死吧。”

申杨二人脸色都变了变,申冬青似要说什么,被柳轶尘按住了手。

“好,好!”少女冷笑:“人道大理寺的柳大人是名玉面鬼判,我还不信,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柳轶尘冷道:“姑娘抬举了,本官岂敢越过那些抓你卖你的人去……一个从青州逃荒、无家可归的女子竟知道这个,本官自忖还未如此声名远播,姑娘还要在装吗?”

杨枝也看出了这少女语气神态中的错漏,望着面前玉像般的柳轶尘没有说话。

他当日看自己,岂非亦是如此?

少女亦盯了柳轶尘半晌,忽然扑地一跪:“柳大人救我!”语声带颤,隐有泣音:“奴没有撒谎,大人不收留奴,沆瀣门中的人不会放过奴!”

柳轶尘掀起眼皮,淡淡觑了她一眼,道:“本官可以给你指个出路。”

少女见他方才态度,以为还需再求上一求,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干脆,微微一怔,抬起眼来,一双大眼因蕴着泪水,十分动人。须臾,身子深深往下伏下去,向柳轶尘磕了一个头:“谢大人。”在马车那逼仄的空间里,她的身子小小的缩起来,像一只小猫。

柳轶尘摆了摆手:“不必谢,起来吧。”

杨枝望着她那弯曲的脊背,忽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伸手扶了她一把。

春日暖阳自车窗投进来,将柳轶尘的冷面照出了一种龛中佛像般的神性。说完这句话,他就阖上了眼,靠在车壁上,衬着那天青的布衣,好像一座晨雾中的远山,广博蕴藉,深沉雅重。

马车辘辘转过几条街,忽在一处店面前停了下来,车夫喊道:“大人,到了。”

杨枝掀开车帘,见是“回春庐”,以为柳轶尘要找薛穹取药,却听见他对少女道:“姑娘,下车吧。”

少女怔了一怔,看见帘外的药庐,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脸色刹那变得苍白:“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这就是本官给姑娘指的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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