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大抵都从未预料过,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针锋相对。
“事涉江州太守?”杨枝道:“那仕子案呢?大人只管查太守是否舞弊,那仕子们的月钱呢?这案子该怎么办?”
“待太守舞弊事宜厘清,本官自会将那卫脩释放。届时,无论仕子案是否已水落石出,刑部皆可再审卫脩。”薛穹冷冷道:“本官业已解释清楚,今日还有旁的事务要忙,杨大人请便吧。送客!”
他的声音不高却颇具威严,殿外立刻冲进来两名官仆:“杨大人,请吧。”
“薛大人!薛闻苍!”杨枝有些急了,她没想到薛穹竟这般冷肃无情。而他越是扣着卫脩,越让她明白这人至关重要。
薛穹几乎有一瞬的错觉,这两声之后会是一声“薛哥哥”,然而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那一声。他没有回头,淡淡道:“杨大人不肯走,是要本官参你一个遏阻妨害之罪吗?来人!”
这一声落,干脆冲进来两名捕快,二人闻声上前,欲将杨枝押出去。
“别碰我!”杨枝忽然自袖中拔出把匕首,朝两人虚划了两圈,逼退两人,最后,略一犹豫,将匕首架到了自己脖间。
薛穹倏地回头,脸色登时一变:“阿敏,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带卫脩走。”杨枝冷冷道。卫脩是这案子的关键,御史台扣着他是什么缘故她不知道,薛穹背后究竟是谁她也不知道,但她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若今日不能带卫脩走,之后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知为什么,饶是那谢知敬油滑无耻,她却觉得有句话没有说错,区区二十万两银子,纵是贪婪,他也不至于为之冒性命之险。
他若是当真贪了,早在仕子冲进衙门的那一刻,他便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若是未贪,那被卫脩抹的平平的账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很值得深究了。
她与薛穹少年交情,直至今日,薛穹于她都是一份特殊的存在。只是,既然她已选择了这条路,选择了南下,此时和一滩稀泥,非但于她将来不益,也违背她当初选择这条更难的路的初衷。
薛穹目光在那刀刃上停了一瞬,微微眯了起来,薄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也绷的紧紧的。杨枝从未见过这样的薛穹,她知道薛穹很在意她,也知道这么做很对不起他,只是……这案子她既答应了谢云来,就没了退路。
薛穹眸光移转到她的脸上,良久,轻轻一摆手:“去,提人来。”
捕快看了他一眼,躬身告退。“杨大人匕首收起来吧。”薛穹道。
杨枝知道再坚持下去只会令他难堪,当即收了刀。然而就在她收手的一刹那,身后并未走远的捕快忽然回身,身形一移,电光火石间,已将她双手牢牢制住。
“薛闻苍,你骗我?!”
薛穹面无表情,目光在她脸上顿了一瞬,却又迅疾移开。声音似江南雨水冲刷起来的雾,近在咫尺却又捕捉不及:“杨大人,此案错综之处,远非你一个小小主事可以左右。杨大人还是回京城吧,江州是非之地,于公于私我都愿你不要搅和过深。”
“薛闻苍,你放开我,你今日赶走了我,我明日还会再来!”杨枝眼底已有怒色。
薛穹却不再看她,沉沉落声:“请杨大人出去。”
话未落,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一进院子远远传来:“薛大人好大的官威,连刑部的人也敢绑。”
薛穹一怔,双眸下意识眯起。天光正好,隔着四扇洞开的大门,院外景致一览无余。院外碧树白墙,因此那一袭紫袍便显得格外惹眼。
杨枝整个人不期然一震。
他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柳大人:……连刑部的人也敢绑(翻译:连我的人也敢动?)?
第五十三章
紫袍徐徐跨过门槛,将院中两株银杏都逼的褪了色。不知是片刻前来了云,还是他通身的压迫感,杨枝觉得院中的天似乎都低了下来。
有一瞬,她觉得自己仿佛还在前日的梦中。
“松手!”来人步履缓慢,但身高腿长,没几步便到了堂前。一眼瞥见那只扣住杨枝小臂的手,冷冷道。
捕快下意识看了薛穹一眼,薛穹神色平静,泠泠看向来人,没半点示意。
这来的是紫袍,明显官比自家大人还高一阶,虽说御史台可以越级参奏,可那都是不怕死的御史,他们这些小捕快,脖子哪有那么硬。
犹疑间,扣着杨枝的手不自觉松了些。杨枝用劲一挣扎,从他手中挣扎出来。
“柳大人。”杨枝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不敢抬头看他,低头行了个礼。
柳轶尘目光扫过她满是血迹的裙裾,眉心几不可察地拧了拧,脸色沉了下来:“才到南安不过两日,就落了个这幅田地,杨大人真是好本事啊!”
不待杨枝答,便转向了薛穹:“薛大人,本官方才仿佛远远听见大人在要上级的令书……”一伸手,自身后的小仆手中接过一卷明黄的帛卷:“不知道这圣旨……算不算大人所要的令书?”
薛、杨二人微微一愕,当即下跪。
柳轶尘打开那帛卷,容色平静:“朕特封大理寺卿柳轶尘为钦差,即日赶赴江州,主办江州仕子一案。与此案相关一切事宜均由柳轶尘酌情定夺,御史台与刑部协理此案。三品以下官吏,准,先斩后奏。”
最后四个字落地,杨枝怔了怔——柳轶尘本已是三品,现下更带着莫大的权限而来。若他当初要蹚这趟浑水,彼时为何拿肉身之躯硬接了那枚飞镖称病避朝;若是他本无所料,现下却又忽然搅了进来,那么是为了什么?
她垂下眼,那紫袍的衫摆在眼前轻轻一动,那上面全是泥,并不比自己的裙裾好多少。
“杨大人未听见本官的话吗?”怔忡间,柳轶尘的声音又冷冷响起。
杨枝茫然抬首,不期然撞入他一双深若寒潭的眼底。柳轶尘已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别跪了,起来。”
杨枝这才起来。
薛穹淡道:“既如此,下官听凭柳大人调遣。”
“好。”柳轶尘道:“本官来前已大致了解案情,那卫脩既是本案关键,劳烦薛大人将他提上来吧,本官就在这里审。”
薛穹未再置词,摆了摆手,命人将卫脩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