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使浑身颤抖着,是因为她面前站了一位不敢惹的大佛。这就是权势压死人。
崔沅绾观摩着女使不断变化的脸色,心里觉着有趣。
“你只能是我爹爹赎出来的。”崔沅绾弯腰,淡声道,“爹爹没有神明的命,偏偏爱到处救赎苦命的人。先是张氏,后是你。爹爹看不出你的心机,只把你当成难得的知己。你却欲想利用爹爹上位,用这娇俏的脸盘,柔软的身子,去套取爹爹的话,把所得信息透露给夏昌,好报夏夫人的恩情。”
“我说的对么,李、牡、丹。”崔沅绾说罢,直起腰来,又添了句,“或是叫你另一个名——夏滔滔。”
每句话都敲打着女使本就不坚定的心,直到“夏滔滔”那个她不愿提起的名字,被崔沅绾这般轻松地说了出来,她才彻底溃不成军,腰弯成了新月,满脸不可置信。
夏滔滔,是夏昌与宫里县君苟|合,所得的私生女。县君是皇宫里一位不起眼的,深感寂寞的平凡人。二十年前,与下朝的夏昌匆匆相遇,擦肩而过。
那时夏昌一表人才,县君貌美神秘。当晚夜里,夏昌被官家叫去议事,与县君在御花园草丛里做着快活事,只那一次,县君就怀上了。
见不得人的事夏昌自然不愿公开,去母留孩,可惜是个女娃,不值钱的孩子就送去花楼里充|妓,反正春风一度,也不心疼。夏夫人过意不去,多年来暗中照顾着孩子,直到最近才把孩子叫了出来,吩咐道,不择手段也要爬上崔发的床。
好处不少,给孩子找一个贵家假娘,抹去她为妓的所有信息,她会是夏家尊贵的十二娘子。夏夫人说,当年县君怀她的时候,起过一个名,叫夏滔滔。
夏滔滔不是嘴大的人,这事烂在肚里,只有她与夏家人知道。忽地心里恨意猛起,抬头看着置身事外的崔沅绾,咬牙道:“二娘子不经人苦,莫劝人善。”
夏滔滔生得最好的,就是那一双桃花眼,似她已逝的娘。这双眼多数时候多带着讨好揣摩的意味,她要搞懂,客人到底在想什么,从而进行下一步动作。可她唯独看不出崔沅绾的想法,这般有福的人,眼里竟是一滩死水。
外强中干。夏滔滔心里念了句。光鲜亮丽的皮相下,骨里早已爬满了毒虫。这种感知叫她敢于崔沅绾叫板。
“因为在做那档子事不迎合汉子的要求,我被妈妈罚三日不吃饭。因为一个不完美的眼神,我被客人说是下贱烂鞋,肆意羞辱。因为位卑言轻,我的想法没人在意。过去十几年,我过的比狗还惨!没一日不想从花楼里逃出来,日夜盼着哪位贵人拯救我。可我相貌不算出众,伺候人的本事也不精通。若非抓住这个时机,怕是这辈子都要待在那吃人窝里!”
夏滔滔声音悲戚,说着落下豆大的泪珠来。
男的女的,但凡想好好活着,都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体面的,什么是注定被人轻视的。
没有家族撑腰,没有拔尖本事,没有好运气,靠自己苟延残喘,唯有贵人相助,才能有机会脱离地狱。
崔发或是她短暂的停靠港湾,毕竟他也懂些人世道理。可她的贵人只有一位,是好心的夏夫人。无亲无故,包容枕边人的放浪,包容她这个私生女。
眼泪哭干,夏滔滔蓦地发现,在陌生人面前肆意发泄一通也未尝不可。她恨崔沅绾的高贵,恨她轻易享有自个儿梦想的一切事。可也只有在她面前,夏滔滔才敢撤下心防。
她看人准,她知道崔沅绾跟她是一路人,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而崔沅绾也动了恻隐之心,用女儿对付爹爹,不失为一条好计谋。
她会帮这苦命的娘子脱离苦海,她能得到更好的。
崔沅绾眯眯眼,拿出一条新帕子,给夏滔滔拭泪。
“我给你指条明路。”
那么温暖的笑,却像是罗刹行刑前给予的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