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沅绾回过神,揉揉酸涩的眼,说道:“你方才说,娘还存着大姐当年的衣裳?时不时拿出来翻翻看看?”
话说出来觉得瘆人,可夏滔滔坚信自个儿没看错。
“那次我从他屋里出来……”夏滔滔略过这点,接着往下说:“大姐走了许多年,那衣裳虽是存着,可一次也没清洗过。隔着老远,我都能闻见衣裳发霉的味道,呛人。我还看见,小袄和裤上,都有血呢。”
崔沅绾眉头一皱,“你当真没看错,放了十几年,都没洗去的血?”
夏滔滔点头说是,“我确信没看错。我在花楼里待了几年,眼神练得好,抓客一抓一个准。看见的时候是黄昏后,夫人院里早早点了灯,毕竟冬日天黑得早,我也没在意。只是听女使说,夫人揪着一筐破衣裳,跟被鬼附身一般,神神叨叨的。”
崔沅绾背后一冷,颤颤身,却强装镇定,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两人相见的地方,是条荒芜许久的断廊,不通方向。廊柱和廊顶都吊着紫藤,冬日剩了一堆枯枝,落了几层厚厚的雪,倒像一个隐秘的半敞着的小屋。
没人前来打扰,夏滔滔叫崔沅绾放心。搬来一把藤椅,一个小马扎。崔沅绾坐在藤椅上,她坐在小马扎上,一搭一搭地说话。
“夫人是有了梦魇后,行事才诡异起来。黄昏拿着沾血的衣裳,晚间起夜还会把这衣裳放在床头,压在弥勒佛像下,诵经祈福。有时睡得正熟,会猛地坐起身来,大喊一句“‘不怪我!’这些都是她身边的贴身女使亲眼所见,回来给我说的。我敢发誓,没半句假话。”
崔沅绾点头,“我倒没想到,你连娘身边的女使都买通了。”
夏滔滔知道崔沅绾心里忌惮,忙开口解释道:“我实话说,二娘子也别嫌话不好听。夫人不受宠,树立威严全靠压榨二娘子你自个儿。后来晏学士给你出气,又把夫人娘家整治一番。这些小女使眼不瞎,能认出谁的心是好的,谁的心是黑的。夫人如今守着慕哥儿,就这一个依靠。差一点,就是众叛亲离了。我一个外来人,不过在府里才住了几日,女使就站了队。不过这也正常,得势的时候,杀一个人都有人叫好。被人嫌弃的时候,吸口气都是多余的。”
话糙理不糙,王氏落得今日落魄光景,实属活该。
不过混乱的家事被外人点破,崔沅绾面上难堪,觉着丢脸。不过当前这并不重要,她又开口问道:“那衣裳的血可能查到是从何而来?”
夏滔滔摇摇头,说不知。
“裤上,小袄上,都有发黑风干的血迹。但凭这衣裳上的血,只能想到大姐走时的惨状,并不能推断出,她是怎么走的。”
要说的事就这么些,回去前,崔沅绾还是多说了句。
“今日赴宴,你也跟着来罢。换一身女使衣裳,随我前去。夏府除了夏夫人,没人知道你是夏昌的孩子。崔府里多个姨娘,这事传不到夏府里去。官人那边不用担忧,他知道我要做的事,不会为难你。”
夏滔滔说好,她也期待着这出大戏上演。
“晌午头,家主要去外面跟同僚相聚,商议公务,戌时才能回来。我院里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心腹,若有人来问,她们会说,我是出去跟好友喝茶听曲去了。夫人那般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会操心我去了何处。”
夏滔滔跟在崔沅绾身后,听她交代着事情。
前堂。
王氏身子不爽利,早被女使搀扶到屋里歇息去。堂里只剩晏绥与崔发在说着事情。
晏绥开口:“丈人整理的关于夏昌贪污军饷的证据,都整理出来了么?”
崔发应声说是,“搜集好了,再给我几日,把证据整理出条理。我想的是,把这些证据誊抄到折子上,到时趁上朝禀事,把折子献到官家面前,最好能一锅端了。”
晏绥思忖道:“转眼就到十二月了,仁盛三年的最后一个月,我想在过年前,给官家奉上这份礼。丈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做罢。”
崔发说当然,“不会让慎庭你失望的,也不会让兆相失望。”
两人正说着,就见崔沅绾一人走了过来。
崔发四处张望,并没看见夏滔滔的身影,有些心慌。正想开口询问,不曾想崔沅绾主动解了他的困惑。
“姨娘乘马车去听曲儿了,晚点再回来。”
崔发躺回圈椅,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昨晚她跟我提过一嘴,今日要出去听曲儿,再去茶馆讨个茶喝。是我给忘了。”
崔沅绾颔首。原来夏滔滔早料到她的动作,提前就找好了退路。
“丈人,今日就到这里。我会把您对夏夫人的祝福一同带到夏府里去。”晏绥起身,叉手告别。
送走两尊大佛,崔发忙赶去政事堂里办公,府里的事都叫宅老操心着。
夏府在城北清水巷里,马车驶到时,府门口堆满了客人。
贵妇多得数不清,肥头大耳的官人与年轻机灵的小衙内看得眼花缭乱。
在汴京,趋之若鹜的景象,也只能在夏府门口看见。
第86章八十六:破绽
崔沅绾被秀云搀着下车,还未曾好好看清面前风景,就被人群挤到晏绥身外。
她被一堆贵妇围着,晏绥被一群同僚围着,被人簇拥之间,无意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跟着人流走到府邸里,廊芜亭榭雅致精巧。崔沅绾原以为,似夏昌这般贪婪龌龊的小人,府邸该是金玉琳琅堆砌,该是数不尽的银钻琉璃,谁知这府邸布置得实在别致,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家主是位文人雅士。
夏夫人过生辰,外面来的男郎是没法子进后宅问好的。进门便见夏昌端着酒盅待客,一旁站着的是他几个儿子儿媳。崔沅绾一眼便瞧见了在夏昌身后站着的秦氏,只当没看见,跟着晏绥问安行礼。
夏昌瞧见崔沅绾那刻,眼眸霎时亮了起来,笑道:“晏学士真给我面子。只是怎么不见政事堂其他人来?”
晏绥敬酒,声音不轻不淡,却乍显锋芒。
“除我之外,还有几位同僚来祝夫人生辰吉乐,长史怕是没看见罢。兆公身子不爽利,我代他敬长史一杯酒。”说罢,又碰了一杯。
夏昌依旧乐呵呵的,瞥见崔沅绾,恻隐之心大动。只是小心思被他隐藏得极好,前堂女眷不便逗留于此,夏昌劝道:“崔娘子跟着去后宅罢,县主和公主你来了,你们都是同辈人,相处也自在。这处都是汉子,处处都是拘束。”
旁家的贵女贵妇,来做客只带了一位贴身女使。而崔沅绾左右各站着一位小女使。右边的女使看着眼熟又眼生,叫夏昌摸不着头脑。
不待他多想,崔沅绾便点头说好,只是没想到领路人竟是秦氏。
“随我来罢,崔娘子。”大冬天的,秦氏穿着狐毛窄袄,却拿着一把鸳鸯戏水的团扇装饰,实在是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