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手里有礼单,礼一送,就照着礼单念了起来。
“绾臂双金环一双,墨玉金丝扳指一对,攒珠点翠步摇一对。金丝缎绸十二匹,蜀锦八匹。”
崔家送的礼不算多,重在金贵。今年外忧内患,并不算太平。蜀中地区内乱不止,蜀锦更是难得。朝里共得二十匹织好的蜀锦,一半在宫里,一半在晏绥手里。
皇家的人拿得再好也不稀奇,偏偏崔沅绾带来的礼叫人眼红,恨不得都当一回夏夫人,好享受这尊贵待遇。
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偏生婆子手里的礼单还都被大声念了出来,更衬得别家献礼小家子气。
长礼单大声念完一遍,婆子也觉得口渴,忙送到秦氏手里,退了出去。
秦氏在后宅有一席之地,当着夏夫人的面,把礼单交给自个儿身边人,意图当真明显。
夏夫人摸着玉如意,并不在意面前的明争暗斗。她摆摆手,出声道:“是崔娘子罢,百闻不如一见,你走上前来,我们说说话。”
旁人都清楚看见,夏夫人的眼眸就快钉在了崔沅绾身上,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而秦氏贴着屏风站,一眼就看出其中破绽。
夏夫人看的,分明就是躲在崔沅绾身后的小女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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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八十七:交锋
夏夫人轻咳一声,叫来正忙着收礼的秦氏。
这两人的关系也是微妙,秦氏爬到夏昌床上这件事,夏夫人心知肚明。毕竟秦氏吟哦的时候她还在一墙之外听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是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妥帖,夏夫人夸赞这位儿媳做事爽利,包揽她的生辰一事,妥帖周道。
“院里梅花开得艳,待会儿开宴,宴席就设在梅园,就在这院后面。诸位也别都傻站在屋里,随我出去走走罢。”秦氏帕子撇到夏夫人衣袖上,牵着她的手佯装熟络,“家姑,先前见你盼着崔娘子来,想跟人多说说话。眼下该来的人都来齐了,我带着客人走走,你们几位多说几句话。”
说罢,不等夏夫人开口,就带着一帮人扎堆朝外走去。人走得快,毕竟都长了眼,见夏夫人心思不在闲人身上,知道自觉退散。
门扉一开一合,人去屋空,夏夫人终于得了解脱,松了口气。
从夏滔滔口中听得,夏夫人不是无脑之人。善良有度,持家有道,忍受夏昌多年,心性非常人能比。
福灵回过神来,发现屋里竟只剩她们几位。今日宴席县主也要到场的,方才福灵跑去前堂叫人时,县主正好被林之培叫走。那是她将来的郎婿,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只能与林之培逢迎做戏。进屋见了夏夫人,县主仍旧没抽开身过来,福灵心慌,随意扯了个缘由出屋找人。
秀云知趣地站在屋外等着,眼下屋内就剩下崔沅绾、夏滔滔与夏夫人三人。
夏滔滔按捺不住心里情绪,越过崔沅绾僵直的身,扑到夏夫人面前跪着。
“干娘,我来看你了。”夏滔滔话里哽咽,万般心悸。她在崔家留下的是精明伶俐的姨娘形象,在崔沅绾面前是做交易的同行者,只有在夏夫人面前,她才能卸下一身伪装。
夏夫人的眼眶慢慢湿润起来,这时候不在乎崔沅绾在不在场,抱着夏滔滔一阵哭:“好孩子。”夏夫人拍着夏滔滔的背,捏着帕子给她擦泪。
膝盖被地磨得疼,夏滔滔痛快哭过一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屋里还有旁人。她与崔沅绾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再好的女儿身也毫无用处,白白成了别家办事的工具。
夏滔滔揪着夏夫人的衣裙,低声道:“干娘,这些天来都是崔娘子助我过下去的,我们的事崔娘子都知道。”
夏夫人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夏滔滔,“她都知道?”
眸子在崔沅绾与夏滔滔身上来回转,夏夫人惊得瞪大眼,老态更显。崔沅绾云淡风轻,夏滔滔一脸坚定,夏夫人这下明白了来,合着二人早有计谋。
“好孩子,你先起来。地上凉,不要跪坏了身子。”夏夫人架着夏滔滔的左右胳膊,把她拽了起来,把人按在软榻上,顺手捎来一个手炉。
夏滔滔穿着常见的仆从衣裳,挡不住一身傲气。这样的小娘子,若非假做畏缩模样,定会叫人看出个什么破绽。夏夫人心头一软,连带着看向崔沅绾的眼神都少了几分锋芒。
“崔娘子,落座罢。”
崔沅绾点头说是。夏夫人不是个好对付的,那双稍稍突出的眼珠瘆人,明明身子有枯骨之向,可眼里狠意不减。崔沅绾多生了个心眼子,对她留着防备。
夏夫人建盏道:“按滔滔的话走,崔娘子想必也知道她的目的罢。”
崔沅绾抿唇轻笑,“夫人不必多虑。与滔滔初见时,我俩就互通了心意。入府做小娘子并不能叫她万事如意。夫人比我更清楚,夏府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滔滔先前被扔在花楼里,辛苦长大,才出虎狼窝,又进虎狼窝,以后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兴许还不比在花楼里过得如意。滔滔与我有缘,实在不忍叫她迈上不归路,这才斗胆献一计,给她更好的出路。”
夏夫人眼底深意翻腾,长哦一声,对崔沅绾的话不置可否。抿了一小口茶后,又侧目看向夏滔滔,问她的意思。
夏滔滔捧着手炉,稳声回道:“的确如崔娘子所说。干娘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这辈子都报答不尽。只是我也在想,与无情的爹爹,混乱的族亲同居屋檐下,是否是我所愿。后来滔滔想明白了,想要的不是尊贵的身份,不是华美的衣裳,是能叫人瞧得起我,能挺起腰杆做人。崔娘子能给我这些。”
这样说话便是拂了夏夫人的面子,叫她足够难堪。夏夫人脸拉着,比暴雨来临前的天还阴沉。
“崔娘子也是可怜人啊。”夏夫人蓦地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纵是帮衬,如何能助你脱离,助你直起腰杆活着?”
这便是在婉拒崔沅绾的好意,也是在斩断她与夏滔滔之间的交易。
夏滔滔见夏夫人不情愿,忙放下手炉,握紧她的手。指间的热意暖了夏夫人微凉的手,若崔沅绾多看几眼,定会发觉,夏夫人待夏滔滔真真是好,自家的妯娌与亲儿女都未能叫她这般牵肠挂肚。
何况夏滔滔还是个私生女,是夏昌随意捞来小宫女春风一度,全然不负责任的结晶。夏夫人心底把这称作赎罪。她与夏昌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损俱损,纵是知道夏昌做了天大的坏事,也得装糊涂,替他隐瞒下去。
除却两件事。
一则便是夏滔滔这事。宫里那位早死的县君,先前在大内救过她一命。若非县君果敢唤人来救,她早淹死在莲花池里,哪有现今风光的诰命夫人,哪有持家有道的夏夫人。
恩人与枕边人搂在一起,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也能过得去。偏偏夏昌是个没良心的,自个儿快活过便不顾他人生死。她对县君的愧疚,都转到了夏滔滔身上。过去多年,暗中派人寻她。近来才找到了人,原来在花楼里。
另一则,便是有关崔家的,更是对人不起的事。没脸皮去提,来想都不敢想,恐怕多想一刻,就要落入九层地狱里,魂飞魄散。
越怕,越是忌惮。这也是夏夫人对崔沅绾心有芥蒂的缘由。
“既然滔滔心意已决,那就按你俩原定的去做罢。”夏夫人叹气,把建盏放在四方案桌上,抄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