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沅绾不解,“夫人怎知那大夫遇了险?再说,夫人若有想法,早会把当年真情写到书信上寄给我。方才我在夫人跟前提及大姐的事,夫人抗拒不言。为何又在突然之间变了主意,莫不是有天大的事堵在心头,要把滔滔都遣走才能开口?”
一连串的问话叫夏夫人提不起半点力气来,宛如霜打的茄子,垂着头无精打采。
夏夫人:“这事说起来不过两三句话,只是太过沉重,太过腌臜,牵扯众多。原先我是不打算说的,眼下决定把闷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说出来,是给自个儿一个痛快。不想再憋屈的活着了。”
夏夫人铺垫长,崔沅绾听得一头雾水。正欲开口问时,夫人又求道:“崔娘子可能答应我一件事?就这一件,我就记挂这一件事。只要你点头说好,我这就把当年的状况给你说出来。”
紧接着又补充道:“唯一留下的大夫死了,崔夫人又被逼得不肯跟你说实话。崔娘子心知肚明,眼下也只有我一个人愿意冒着风险去告诉你这些事了。”
看似乞求,实则更是威胁强迫。
想一个深居内宅不管事的老夫人也不会强人所难,逼着做登天事,崔沅绾稍作犹豫,随即便应了下来。
“夫人请说,是什么事。”
夏夫人眉梢一喜,“我求崔娘子护滔滔一世周全,护她有好衣裳穿,好日子过。不论外面发生什么事,她都能有尊严地活着,不受牵连。”
崔沅绾松口气,“原来是这样。纵是夫人不说,我也要这么做的。我答应夫人,我活一日,滔滔也活一日。滔滔命苦,费了大劲从花楼出来,想被人看得起,所以不愿再回这处伤心地。伪造身份是最简单的法子,既不愿入世家受家长里短所扰,那就隔一层珠帘,做幕后赢家罢。我嫁妆里有一处钱庄,掌柜的调到了别处,主位空缺。这位置就叫滔滔担任罢。钱庄近山水,不会有熟人打扰。滔滔聪明能干,定能胜任。”
见崔沅绾并不把这要求看做难事,夏夫人心里一松,看来她没看错人。
她与崔沅绾都是尊贵的诰命夫人,她们都住在后院,管理着一大家的琐事。不过最不同的是,崔沅绾手里有权,是郎婿宠的,也是自个儿拼出来的。她却不同,郎婿欺她,她自个儿也弱。空有野心,脑子跟不上,一事无成。
她是长辈,却要求着晚辈帮忙做事,当真是讽刺。
崔沅绾压下心头疑惑,耐心道:“滔滔与我做交易,她带我在贵府查找当年案情,我给她荣宠富贵,给她退路。夫人不必忌惮滔滔在娘家的姨娘身份,爹娘那边我自会处理妥当。”
空口大话谁不会说。夏夫人觉着崔沅绾说得轻松,回问道:“崔娘子怎么处理?你是晏家的儿媳,手伸得太长,娘家人不会嫌烦么?”
“是啊,爹娘会烦。但我也不是一个人。能叫最受爹爹疼爱的姨娘悄无声息地退场,自然也能叫新来的姨娘在爹爹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对我娘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她还会感谢我,帮她清理爹爹身边的‘狐媚子’。爹爹的官职来之不易,他也懂得轻重,不会乱来的。”
话里话外,自然是告诉夏夫人,她有晏绥罩着,有强盛的夫家与仰靠夫家而活的娘家。
她与所有人都不同。在娘家过得憋屈,可娘家所得荣耀十有八||九都是由她带来的。她勾勾手,郎婿就为她折腰。夫家的荣耀,一半归晏老,一半归晏绥。晏老疼孙子,故而也可以说,夫家被晏绥拿捏在手。
人外有人,天下面是官家,官家下面是三相。
崔沅绾的地位,仅次于官家。
夏夫人心思大动,终于舍得开口,把当年的情况说出来。
她目睹了崔家大姐从一个充满活力的小丫头到一个夭折小孩的全过程。
而现在,她要把这残忍的事实说出来。
前堂。
旧党与新党间的斗争从未舍得停止。
兆相回家陪夫人赏雪,除他之外,几位跟随者都成了夏府的宾客。夏昌领着几位儿子与林家兄弟,走到晏绥等人面前,敬他们酒。
“学士可知,方才府里几面墙窜进几只碍眼的小老鼠,在府里大摇大摆地跑,被仆从给踩死了。看似歌舞升平,一片祥和之景,却总有东西待在阴暗处潜伏,真是叫人心烦。”夏昌说着,给晏绥倒了盏酒。
夏昌给汉子备的是烈酒,酒后见人品,这会儿早有几个酒量浅的醉倒在地,说着胡话。一看,竟都是新党里面的人。
晏绥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看来长史家的墙要好好加固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想清除这些老鼠,与其等他们来后一网打尽,不如提早多个心眼,防患于未然。”
两位gāo • guān相见,不是在谈论国家大事,反而说墙不稳固,老鼠升天的滑稽话,当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林二哥拉着林之培走远,一面跟他抱怨,“大哥,你还是不要做官了。你看看这两位脑子都锈成甚么鬼样子了,说的面登不上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