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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命与仇谋(2 / 2)

风夕正倚在丰苌床边,津津有味地看自己的话本,这等江湖轶事居然还有几分真实度,至少确实是她经历过的事情,眉飞色舞地向丰苌吹嘘自己的风采英姿,听到德叔禀告,把书一合:“需要我回避吗?”

丰苌脸上浅浅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垂头片刻,向德叔道:“你告诉他,请他回去,往后也不必再来,我们兄弟之情,在梅园已经用尽了。”两句话间,他眼圈泛红,一字一句似乎说得十分吃力,“要回到原点,已再无可能。”

风夕此前只当这俩兄弟的矛盾是因为丰兰息有话不肯说,如今看来丰苌问题也不小,对丰苌的决绝很吃惊:“这个弟弟你真不要了?”

丰苌神色哀怆,嘴上还不肯示弱,瞥风夕一眼:“我何德何能?”

他眼眶中似有泪水盈盈欲落,风夕觉得心口像被羽毛扫了一下,朝着丰苌贴过去,口中的话却尖刻起来:“自从知道丰兰息就是黑丰息,你有跟他好好说话过吗?”

如果不是风夕说破,丰苌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和丰兰息的冷战已经持续了那么长时间,丰苌回忆那之后的几次碰面,替丰兰息感到难过。兰息只怕要认为他是因为欺瞒之事怨怼他,其实那已经不重要了。

风夕如果想,也可以言辞锋利如刀:“以前你眼里的弟弟身子骨不行,性格又软绵绵,你有没有反思过,你能和他相处好,是因为他对你没有威胁?”

丰苌怎能容忍被质疑他对丰兰息的情谊,顿时激动:“无稽之谈!我何曾真的想过要和他争。”

丰苌断的是小腿骨,被夹板固定住,风夕眼明手快按住他大腿,免得动起来碰到断骨处。

诚然丰苌幼年时曾有继承王位的志向,在清楚地知道被生母抛弃后,他唯一能想到的挽回方法就是获得绝对不会被抛弃的权位,但他所渴求的这份感情,已经在倚歌王后身上得到了。

成年之后他的处境和他的理想背道而驰——声名狼藉,毫无羽翼,还不愿意联姻,但凡他存有一星半点想争储的心,都不至于如此。

风夕翻过去跨坐在丰苌腿上,双手按在他胸口:“那你是怎么想的?”

丰苌差点没听到这个问题,风夕突如其来的亲昵让他本能地想往后退,风夕按住他:“别动,小心你的骨头错位。”

只要风夕不来趁火打劫,丰苌压根不会有断骨错位的风险,但丰苌不会说这话,对于向他索取感情的人丰苌毫无抵抗力。

风夕抽掉丰苌身后垫的软枕,按着丰苌的肩让他躺下去,提醒:“可以说了。”

丰苌迷茫片刻,才想起他们方才在谈论的话题,风夕不是在问他愿不愿意说,通常风夕都没给他选择的余地。

丰苌抿了抿唇,努力排除压在身上热烘烘暖融融的体温的影响,按照风夕的要求,剥开自己血淋淋的感情给她看:“父王是雍王,不是父亲;母后是王后,且是继后,不是母亲;丰莒是公子,眼中只有王位,从无兄弟;只有兰息,是真正的骨肉至亲、疼!”

风夕顺着他颈侧亲,留下一串斑驳的痕迹,要很用力地、反复在同一块皮肤吸吮,才会留下淤血般的红痕,丰苌还以为风夕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风夕头也不抬:“继续啊。”

除此之外没什么可说的,丰苌喃喃道:“但我只是兰息的累赘。”

丰兰息既是黑丰息,麾下人才济济,怎么会轻易被人凿船落水,险遭不测?是因为他知道丰苌不放心他这个体弱势单的弟弟,容许丰苌放人手在他身边,没有加以防备。丰莒的属下为了嫁祸丰苌,多绕一道买通此人,正巧打中丰兰息护卫中的唯一一处薄弱。

自从知道丰兰息的黑丰息这重身份,丰苌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丰兰息有害无益,眼下储位之争已经到紧要关头,不能让丰兰息因为他分心,不能让百里氏把他当做丰兰息的弱点,这是他这个无能的兄长,能为弟弟做的最后一件事。

丰苌说得没那么详细,已足够风夕明白他的意思,风夕自幼众星捧月,从不缺少爱她的人,她很清楚丰苌的做法是错的。丰兰息不是会为了权力断情绝爱之人,为了让他的争霸之路更好走一些,剥夺他仅有的亲人,哪怕以旁观的风夕来看,都太残忍了一些。

风夕不会以此指责丰苌,走在坦途上的人没法苛责身在漩涡的人。说到底是丰兰息自作自受,倘若丰苌能意识到自己对丰兰息的意义,绝不会生出把自己扔掉替丰兰息减负的想法,而丰苌会产生这种误判,追根究底,是因为丰兰息的隐瞒疏离。

风夕能感到丰苌身体在发颤,这对丰苌来说也是失去唯一的亲人,而且他原本所拥有的就比丰兰息更少。

风夕还觉得不够,但已经不想在床上听更多关于丰兰息的话题,她抓起丰苌的手,含住一根指节在在指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把丰苌的注意力攥过来。

她久违地感到一股怒气,上一次是在她十三岁,明白自己以青州公主的身份,哪怕将来能成为青王,甚至天下之主,也不能帮所有自己想帮的人。

风夕天生想得开,不会把帮不了的人当做自己的责任,从来没因此自责,但她会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

十三岁之后,她抛弃了过于空泛的目标,开始孤身闯荡江湖,帮助所有她看到的人,不管对方自己愿不愿意,不管自己帮助的方式对方喜不喜欢,再也没有感觉到那种情绪。

直到她在街上突然听见流言,丰苌差点死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时隔多年,高高在上的公主名侠,再次被自己的傲慢和天真刺痛。

丰苌是受害者,风夕不至于迁怒到他身上,但是看到丰苌让她心里有股火在烧,顾虑他的身体,风夕已经忍了几天了。

***

隐泉水榭拿出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带回君品玉的药,丰兰息没经手,直接让属下交给风夕。

风夕带着药去找丰苌,另外还带了点吃的给他,小师妹炖的汤。

做戏做全套,丰苌打了一副轮椅,他腿的情况不算严重,没有多少碎骨,然而医术再精的医判都抵不过丰苌忌医讳疾,不肯施针,不好好吃药,也不好好修养。丰苌晚上整夜腿疼,睡不着觉,白天就坐在轮椅上对着庭院发呆,累极了才昏睡一会儿。

见到风夕过来,德叔欢迎不已,轻手轻脚送她迈进院子,无须吩咐就自觉地退下。

风夕一眼就看见丰苌,脚步顿了顿。

庭院里的枫叶已经全数转黄,零落不少,大概由于这几日府中变故,疏于打理,显出几分萧瑟,丰苌的轮椅停在树下,垂头端坐,闭目沉睡,胸口的起伏很浅,看上去毫无生气。

丰苌正在做梦。

他又回到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幼年时和百里氏居住的庄子,变回毫无自保之力的幼童。梦中的事情毫无逻辑,幼小的丰苌朝那个熟悉的女子跑过去,那是百里氏的衣裳发型,转过来是风夕的脸,小孩也毫不觉得惊讶。

风夕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但是丰苌并没有记忆中那么惊恐怨愤,在那双手中的不是稚嫩的孩童脖颈,变成了成年男子的,随着窒息感,落下来的还有吻。

遥远的天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丰苌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风夕单手叉腰,附身看着他,丰苌似醒非醒,下意识喊了声:“娘。”

风夕揪着丰苌的领子把他从轮椅上拎起来:“你什么毛病?”话音未落她就松手,丰苌拖着伤腿站不住,跌倒在地,风夕居高临下地质问:“本姑娘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哪里像你娘了?”

风夕第一次被丰苌真的冒犯到,且不说他们此时的关系,丰苌寥寥几次对风夕提起他娘可没有一次是好话题。

丰苌狼狈地坐在地上,小腿隔着夹板被压住,一阵锥心的痛楚袭来,疼得他额头立刻出了层薄汗,丰苌伸手抓住轮椅想坐回去,风夕抬脚踩住椅沿,把他的手背压在鞋底下。

这一下踩得不重,控制的意味表露无遗,丰苌放弃了,就这么坐在地上,开口:“我小时候,对我娘最深的只有两个印象,”经历过生母最冰冷蚀骨的憎恨后,回忆中的画面也不能再带来温度,“一是偶尔上街,她给我买包子。”

风夕稍微想了想,才想起丰苌找自己讨人血馒头那次,自己塞给他一个包子,风夕收回腿,微微一笑:“一个包子换一个美人,是我赚了。”语气中颇为自得,正是她素来与人为善,才有此善报。

丰苌没理她,仿佛没完全清醒,神色苍白中有一丝麻木:“还有一件事,我不确定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在恐惧中的噩梦臆想……她想掐死我。”

那是在他最脆弱、最天真的幼年,长大后他用阴鸷冷酷武装自己,遇见的人中,不会有第二个风夕这般胆大妄为又行事矛盾的人。

风夕若有所悟,这就是掐着丰苌脖子时他格外乖的原因,在他潜意识里,是母亲对他的裁决。

丰苌说百里氏善于抓人弱处,风夕也丝毫不差,她总能看到人感情上的空隙,所以能轻易和人交友、帮助别人,当她想用这份本事使坏的时候,也无往而不利。

风夕说:“我来帮你重温旧梦。”

热流从心脏涌出,风夕感到急迫和渴,还有满心不合时宜的欢喜,她干脆利落地俯身双手掐住丰苌脖子,指尖抵着下巴逼迫他仰起脸,低头亲他。

丰苌睁大眼睛,风夕的举动和梦境重叠了。

风夕下手丝毫没有留情,丰苌迅速喘不上气,求生的本能让他抓住风夕手臂,但没有推拒挣扎,他模糊地意识到风夕的举动中不含恶意,饱含侵占掠夺的热情不是坏东西,只有那么一点点事物可抓住的丰苌舍不得拒绝,他没办法在风夕给予他的东西里挑挑拣拣,只能不论喜悦还是痛苦全数接受。

风夕亲得非常强势,丰苌只能从唇瓣互相揉碾的空隙中得到一点点空气,胸腔里的氧气被一丝丝消耗,丰苌意识逐渐模糊,他始终直面风夕的眼睛,因为距离太近眼前只有重影,完全看不清风夕的神色。

亲到后面风夕动作变得温柔起来,丰苌已经因为窒息脱力,手无力地搭在她臂上,风夕松开手,用吻把空气小口小口渡给他,对空气的渴求和身体的无力让丰苌不顾一切地迎合,一直到胸口的呼吸平顺。

风夕把丰苌抱到轮椅上,亲一下他额头。

丰苌眼中泛着生理性的泪水,随着呼吸节奏恢复,神智也慢慢回拢,后知后觉地涌上濒死的感觉,但那不是恐惧,几乎死在风夕手上一回,丰苌反而不再感到面对风夕时常会浮现的惧怕。

风夕脸上浮现骄傲又可爱的笑容,盯着丰苌,在心中说:是我的了。

丰苌被风夕灼热的视线看得发慌,勉强定神,嗓音沙哑地说:“别闹了。”说着深深皱眉,方才风夕一点都没体恤他的断腿,眼下右小腿的剧痛让他保持正坐都很吃力。

风夕在轮椅边蹲下,撩起丰苌衣摆查看他的伤腿,夹板已经歪了,好悬没对断骨造成二次伤害。

风夕难得心生愧疚,正好她带来君品玉的药,起身推轮椅送丰苌回屋。府邸主人在病中,不宜大动土木,德叔还没来得及把门槛都拆掉,风夕一脚把门槛踢断,再用脚背抬起点车轮,把轮椅送进屋里,推到软塌前,把丰苌挪到塌上。

风夕没叫下人,自己动手取下夹板帮丰苌换药,药效立竿见影,腿伤处的血肉被麻痹,疼痛所剩无几,丰苌的脸色都好看不少。

照料好这处伤势,风夕往上摸,在腿上记忆中的位置轻轻碰了碰:“还疼吗?”

这几天丰苌不用下地走路,她上次就在腿上多咬了两口,当时就咬得见了血。

丰苌稍微找回点他那带刺风格的说话能力:“我只是骨头断了,还有知觉。”

风夕伸手勾住他腰封下垂落的腰带:“衣服脱了我看看。”

丰苌眉心微蹙瞪着风夕,风夕没打算自己动手,就看着他笑,僵持半响,丰苌把腰带夺回来,警告一句:“别做多余的事情。”

室内已生起铁炉,冒着热气,丰苌今日穿了檀香色的衣裳,几层都不太厚,先是拆开镶银线黄玉扣的腰封,脱掉最外层的对襟,然后是一件藕荷色薄纱,再解开深红色的腰带,剩下的衣服没脱,松开交领右衽的广袖外衫,最后解白色里衣的系带。

丰苌身上细碎的小伤口很多,风夕一一换药,指印,齿痕,淤青,吮破皮的地方,颜色还没有褪去,看起来十分凄惨。这个府里对风夕真面目了解最深的,除了丰苌大概就是帮他洗浴的婢女,不明内情的人看着真是触目惊心。

风夕看得蠢蠢欲动,只是丰苌的腿今天真的不能再多受负担了,硬是忍住没欺负他,只按着丰苌摸了一回。

丰苌自己把衣服穿好,指尖都在颤。

风夕没再盯着他穿衣服,把被冷落多时的食盒拿过来,小师妹准备得很周到,食盒有双层,下层是炭火,上层中青瓷罐用布巾裹着,汤还热着。

风夕试了试温度,倒出一碗,端给丰苌:“我特意让琅华做的牛骨汤,以形补形。”这不是医理,而是民俗,风夕蛮喜欢民间这些直白的风俗,说起来也带笑,语气有几分炫耀家里孩子的意味,“琅华手艺可好了。”

这汤光是卖相就很漂亮,香气醇厚,色泽ru白,飘着鲜红的枣和翠绿的葱花,骨髓都熬化了,融进汤里,肉煮得松软,一夹就掉。

白建德对徒弟是宠爱不是纵容,在门中洒扫缝补都要自己动手,生火煮饭是诸弟子轮流主厨,其他人都要一起帮忙,小师妹受到门中上下所有人喜爱,正是因为她厨艺出众。

丰苌刚刚被风夕摆弄一番,毫无胃口,拿着勺子在汤碗中慢慢搅,他脸上还带着异样的潮红,脖子上风夕掐的指痕颜色正逐步加深。

风夕见他不想喝,也不催他,伸手覆盖颈侧的掐痕,轻轻抚摸,在瘀伤处带来微微的刺痛和酥痒:“告诉你件事情。”

丰苌没躲,抬头看风夕。

风夕说:“我那天去如玉轩,就是因为琅华。”

丰苌神色微变,风夕没有明说,值得提起的只有一次,她第一次遇见丰苌的那天。

白琅华当时病还没好,昏昏沉沉的,思乡念父,想吃商州的蜜饯,但知道为了她众人才滞留异地,不愿因为馋嘴给风夕添麻烦,只自己忍着,忍不住就在被窝里偷偷哭。

风夕察觉,问出原因,心疼得很,想到如玉轩以货运为掩饰,其实是隐泉水榭的情报点,分支遍布中原各地,说不定会有别州特产。

这曲折的过程,风夕替小师妹留了几分面子,简化为:“她病中想吃家乡特产,我去如玉轩碰碰运气。”

如玉轩经营得不错,还真有商州蜜饯,风夕在大堂等伙计取货的时候,碰到丰苌倒下,不假思索就过去施以援手。

风夕收回手,指尖在丰苌颈侧动脉柔柔地拂过:“过几天,那帮小孩找你拜年,替我给几枚压胜钱,给琅华多一枚还是减一枚,随你喜欢。”

丰苌没有说话,端起碗默默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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