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整个唐人街主街就在脚下,小店铺鳞次栉比,灯柱上挂着一溜儿红灯笼,三五成群的美国小青年手里拿着别处买不到的波霸奶茶和炒冰,在街上嬉戏打闹着。
她突然想起电话里江福海说有东西给自己看,转回身,见他正在里面看着自己,那一瞬有点莫名的不寒而栗。
“江老先生,”她走了进来,“这公所有多少年历史了?”
“你说这个楼吗?这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建的,我们江氏公所清朝末年的时候就在C城创设啦,传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主席了。”
“那您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江福海摆摆手,“我十三岁跟我叔叔过来的,今年七十啦,我们那里很多人都移民了,先出去的人呢就会带着宗族里的人、同乡的人,一起出来,我是海南花梨县人。”
“听起来……你们家乡应该有很多黄花梨树……”
江福海笑了起来,“旧时候很多,后来都被人砍了,前些年不是有人收这种木头嘛,我们那很多人就留在乡里种树了,不过这种树没有个二三十年不成材的,以前好的花梨千年的都有。”
这倒是和那位余教授讲的对上了,姜小榆想。
“你来,姜小姐,”江福海对她招招手,“我带你看些东西。”
终于。姜小榆跟在他后面,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他们又往上走了半层楼,来到阁楼上。
“我们有很多老物件,有些是帮后人记住先祖们发生的事情,”江福海边说边慢吞吞地走着,“虽然移民到了海外,也不能忘记我们的根。”
他们在一排展示桌前停下,桌上罩着玻璃罩。
“你看,这是江氏族谱,”江福海指着一套黄到发棕的古书,“这里面记载了一件事,和我们找的那只黄花梨古床有关。”
古书在玻璃罩下呈现出深浅不均的棕黄,姜小榆俯身看去,书封上的字体依稀可辨:海南花梨江氏族谱。
隔着一层玻璃,仿佛都能嗅到纸张散发出的霉腐气味,脆弱到一碰即碎的质感也让人敬而远之。
“这些书呢,没有办法再看了,每年会有修复古籍的人来帮忙处理一下,”江福海像是看出了姜小榆的迟疑,“不过我们早就复刻了几本,方便公所的后人阅读。”
说着,江福海已经掏出钥匙,将展示桌旁一只立柜的门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本书,又从口袋里摸出老花眼镜,翻开书,找着什么。
姜小榆不禁皱了皱眉,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喊过来,给自己看他的族谱呢?如果想买那只床,直接谈价格好了。
“这里,姜小姐,”江福海从下滑的老花镜上面瞥了眼姜小榆,“你们留学生,看这个应该没有问题吧?”说着将书递给姜小榆,伸出布满老人斑的手,指了指上面的一个段落。
姜小榆接过书,迟疑着,“我试试看。”她小声说道。
复刻的族谱也是繁体成文,姜小榆凝神,眼前忽现幻景,一个个字符像在书页上方旋转飞流,排好序,落在纸上:
嘉靖二十七年,江氏獨女醉冬,與罪臣梨氏女暗通,牌位不得入宗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