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在侍卫簇拥下骑马来到后湖岛上,看到朱塬大宅西墙依旧有个大豁口,想起那晚之事,还是难免唏嘘。
等赵续走近,朱元璋问道:“那破口,如何不补上?”
赵续没说因为缺口是皇帝陛下您撞开的,更没说贪图出行方便,只是道:“小官人近些时日一直病着,小的们做不了主。且宅子有袍泽们看守,不怕有人敢闯。”
朱元璋只是一问,听赵续说着,已经大步向缺口走去。
众侍卫连忙跟上。
大宅内,花园北边的一处假山旁,左七正与一个穿着体面的胖脸中年说话,见皇帝陛下一行人走过来,立刻弃开那人,快步迎上。
朱元璋阻止了左七见礼,看向不远处朝他含笑躬身的胖脸中年,问左七道:“那是甚么人?”
“大人前些日子买了个厨娘,有个女儿在前主家……”说到这里,左七表情略显古怪地顿了下,才继续:“大人帮她把女儿要了过来,那位就是前主,想要给大人磕头,小的说大人在午睡,他不肯走,要等着。”
朱元璋听完,顿时不悦,有了女儿,竟还把亲娘卖掉,这是人干的事儿,厌恶地挥手道:“赶紧打发了,甚么腌臜东西都让进门。”
左七连忙答应着,转身去赶人。
朱元璋没有再直闯朱塬内宅,而是在赵续引领下来到朱塬平日会客的厅堂,稍稍安置,赵续又连忙去喊自家小官人。
朱塬到来时,老朱正在厅堂茶室里捧着本宋时棋谱《忘忧清乐集》一边翻阅一边落子。
打发跟随的赵续出门,还吩咐过远远看着不许人靠近这边,朱塬这才转身跪下,稽首道:“孙儿见过祖宗。”
老朱听朱塬这么说,本来要落下的一枚棋子在空中滞了滞,才轻声道:“起来罢。”
朱塬站起身。
老朱又不耐地示意:“来坐,你这身子那能站着,恁多礼。”
朱塬这才小心地来到老朱对面坐下。
其实也是故意摆出的姿态。
朱塬可不想让老朱觉得他因为某层关系被戳破就变了态度,甚至恃宠而骄什么的。
老朱等朱塬坐下,把手边一罐棋子推过来:“陪俺下棋罢。”
朱塬见老朱推过来的是白子,小心推了回去,换成黑子。这是最近才知道的。白为乾,黑为坤,身边女人和他下棋,都让他用白子。另外,这年代还是白子先行。
至于后来的围棋,朱塬只听说过一个执黑先行的规矩,其他什么都不懂。
换了棋子,朱塬见老朱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半,主动端起茶壶帮忙续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旁边,这才道:“孙儿最近才开始学棋,恐不能让祖宗尽兴。”
老朱平日里也很少下棋,棋术同样一般,倒没多说,只是朝棋盘上已经摆好的开局示意:“就这样下罢。”
朱塬点头。
两人开始落子。
沉默了片刻,见老朱一直不说话,大概能猜到他最近的心思,朱塬又一次地主动开启话题:“祖宗可知孙儿前些日子为何忽然病重?”
朱元璋是个多疑多虑之人,这件事当然不会忘记,直接道:“刘基?”
那《天书》记载,刘基本应今年八月辞官,但,这一次,才是正月,刘基就已经回乡。
事情与那《天书》对不上,这小子自然‘忧虑过甚’。
老朱没有因此觉得《天书》是假,因为他很轻易就理出了来龙去脉。
这小子住在后湖,户部主事崔计带人跑来后湖撩拨,自己为了杀鸡儆猴砍了崔计等人,刘基为崔计说话无果,愤而辞官。
很清晰的一条因果线。
若没有朱塬,就不会有这一段因果。
朱塬点头,又摇头,说道:“不只是刘大人,还有,祖宗提前做了太多事情,让孙儿措手不及。”
朱元璋疑惑。
朱塬想了下,说道:“祖宗,后世有个说法,说是一只蝴蝶扇了一下翅膀,带起一股微风,这微风不断扩大,到了遥远的另一地方,微风就已然演化成了一场风暴,这种现象,叫做‘蝴蝶效应’。其实,咱华夏也有类似的说法,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都是在说一个道理,一件事最开始的些许微小差错,发展到后来,会造成越来越大的偏离。”
老朱明白过来,笑着瞄了眼朱塬:“这就是你为何要隐居三年?”
朱塬点头,带着苦笑:“孙儿就是那只‘蝴蝶’,想要主动避开,希望事情按照《天书》所载去发展,没料到,祖宗根据孙儿说法提前做出了很多改变。不只刘基,还有那《齐民要术》等等,当时孙儿就想,这样下去,三年之后,很多事与孙儿写的《天书》就要大相径庭了。若真如此,三年后祖宗打开《天书》,孙儿必死无疑。”
老朱沉吟不语。
朱塬稍稍等待,说道:“孙儿其实想说的是,因为我这只‘蝴蝶’出现,事情已经发生改变,越往后,改变只会越来越大,所以,祖宗不必再为《天书》所载之事担忧。”
老朱随意落下一颗棋子,面露思索,片刻后忽又抬起头盯着朱塬:“刘基本该八月辞官,却是正月就辞了。”
朱塬一时不解:“嗯?”
老朱道:“参照刘基,这历史变是变了,只是这将来,或可变得更好,却也能变得更坏,对么?”
朱塬微微张嘴,没想到老朱会这么敏锐。
他之前都没想到这点。
面对老朱又逐渐沉下的表情,朱塬斟酌了下,示意面前棋盘,说道:“祖宗,就如这下棋,初学之人定然懵懂,但学过一段时间,再有古人棋谱做参考,必会越下越好。祖宗当下……因我之故,等于已经下过了一局棋,还拥有之后六百年古今中外各国发展之历史当‘棋谱’参考,因此,这新开的一局,必是能下得更好的。”
朱塬这番比喻让老朱生出几分豁然,微微点头。
只是,想到另一件事,老朱很快又表情黯然,顿了顿,到底开口道:“皇后……还有标儿……”
朱塬明白老朱想问什么,轻声道:“娘娘得了什么病,乃深宫之事,史无所载。太子殿下是巡视陕西之后,一路劳顿,又惹了风寒。”
老朱在《天书》上就已知道太子薨殁的原因,至于马氏,朱塬的回答也在他预料之中。
片刻不语之后,老朱终于试探道:“有法子么?”
朱塬想也不想就点头道:“有,孙儿今早就和戴太医聊过一些后世医学之事。祖宗可还记得孙儿当初提过的基因之学?”
老朱面露希望,嗯了一声。
朱塬道:“根据基因构造,咱人的寿命极限大概在百岁左右。后世医学发展,虽还没能突破这一极限,但哪怕一般人,活七八十岁都没问题,孙儿来之前,咱国人的平均寿命就已达到了七十七岁。至于更上层之人,活过九十岁稀疏平常,百岁也并不少见。”
老朱听朱塬说完,这些日子压在心中的两块石头终于落下,迫不及待追问道:“要如何做?”
朱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长揖道:“祖宗,孙儿说之前,想要先求祖宗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