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姝眨了眨眼睛,低头细声道:“嗯,也谈不上有多辛苦,是我自己不够小心,下回我会更仔细些的。”
说话间,她又面露痛楚之色,将手轻按在后肩上。
总归她伤重是真,无论哪个大夫当面,皆会说她这病可得好生治着,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自然,卫姝所忧之事也着实不算少,譬如奸侫啊、妖邪啊、黄皮子……精……啊……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卫姝的脸色不免又有点泛青。
心事满腹的三个人在正房围坐一桌,吃了一顿意味不明的饭,期间,大伙儿皆未再议及山神庙之事,更无人去提卫姝那“街知巷闻”的大名。
吃罢了饭,叶飞不知出于怎样的想头,还是取来了文房四宝,请卫姝将那不知真假的粮库地形图画下来,瞧他那意思,仿佛是想籍此给卫姝吃上一颗定心丸。
趁着这机会,卫姝便也多问了几句大梁之事——没办法,话就顶在嘴边儿上,憋不住她就想问。
然后,她的脸就更青了。
大梁朝距今,竟然已逾千载。
她果然是大宋朝的祖宗。
这也是唯一能让卫姝欢喜点儿的消息了,而余者则令她越听心里便越是发堵。
首先,无论正史还是野史,皆无卫姝这一代女帝的谥号或庙号,只以“承晖女皇”称之。
卫姝真快要笑了。
这“承晖”二字,还是她闹着玩儿自个取的别号。
她还记得那日宫中春宴,新酿的绿醪又甜又香,她多吃了几杯,酒意上了头,便晕沉沉地吩咐侍书郎将此事记下,却也不过一句顽话罢了。
可谁能想到,那群史官儿旁的不记,偏还就正正经经、老老实实地将此事给写下了,且还将之做了卫姝的号。于是,那史书中便也有了这样一段记载:
“卫姝,字含光,号承晖女皇。”
号女皇?那意思便是她祭泰山、告天地拿下的皇位,竟还是她自号自称来的?
这岂止是敷衍?这简直就是羞辱!
朕得天下,合乎祖宗礼法,顺乎民意臣心,“自号”之说,辱的不止是她卫姝,更是那天地山川、大梁朝堂。
然而,史载册记,假亦成真。这草率至极的大梁末代女皇名号,如今却是堂而皇之地录于史书,传于后世。
至于么至于么至于么?
朕不就是多打了尔等几只臭臀,且那烂臀朕又不是没赐药给治,你们这些烂臀货就记恨上了?
由此可见,文人手中之笔,实乃世上最利之器,shā • rén于无形不算,还要诛你的心、戳你的脊梁骨,你还不得不笑着任由他来诛、来戳,否则便是“偏狭”、便是“睚眦必报”、便是“昏君”。
卫姝一边磨墨、一边磨牙。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只盯着那几只臭臀下杖,直接杖毙不就完了?
彼时犹恐血腥太过,如今才悔杀得太少,朕真是大错特错了啊。
卫姝提笔沾墨,挥毫作画,却是将那笔墨视作刀剑,白纸则为人头,一笔一画间,便将那大好人头斩了个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