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会在十点半结束。
散场时,宋嘉茉还有些飘忽,前面的人不知道是说了什么,有人笑着回头看她。
她条件反射一般地举起书本,又挡住了脸。
陈赐噙笑,捏捏她的手腕:“你蒙住,不是更明显了?”
“……你不要管!”
到家已经是快十二点。
陈昆仍旧没有睡觉,在沙发上处理着什么,手边是一个牛皮信封。
宋嘉茉扫了一眼,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也响了。
她没想到会在深夜,接到培训机构的电话。
“嘉茉,下午打你的电话一直没打通,是这样子的,今年的艺考时间提前了,所以我们的集训时间也要提前,你看能不能跟老师说一声,下周一就不去学校上课了?”
“啊不好意思,下午一直在外面,可能就没有接到,”宋嘉茉急忙走进书房,道,“之前跟老师聊过了,应该是可以的,但是学校比较严,我还要提交一些资料。”
想了想,宋嘉茉又问道:“去集训的话,我需要准备哪些东西呢?”
……
集训提前得很突然,宋嘉茉忙了一晚上,做了些相应的准备,又怕影响陶碧休息,给她发了封邮件。
等做完这些,洗过澡,还没来得及刷一下手机,她就累得睡着了。
而少女浑然不知的是,正在她酣睡间,二楼的露台,却是灯火长明。
陈昆拆开信封,将几张照片扔到了桌上。
照片的拍摄手法光明正大,如同画面正中,牵着手的二人。
“陈赐,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
“但是不管我怎么旁敲侧击,都对你没有任何用处,是不是?”
“小点声,”陈赐说,“她睡了。”
“是——她是睡了,你呢,你睡得着吗?我睡得着吗?”
“之前小莫跟我说,让我注意你一下你们,我那个时候还很奇怪,我猜她是不是多想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直到我住过来,一天、两天……发现的时候我都觉得不可思议,陈赐,这怎么可能呢?收养手续已经快办好了,她还有一年就会成为你户口本里的妹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没可能,不是吗?”
“芮萱来家里的那天,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你不会听不懂。”
“我甚至特意安排佳佳和陈锐一起走,你和芮萱在一起,你以为我是闲的?我只是想让你们看看正常的兄妹关系应该是什么样!”
“我以为你会收敛,作为哥哥,你应该克制,但是陈赐——”
“你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界,你怎么能拿你们的人生当儿戏、你怎么能戏弄整个家庭!”
少年陷在椅子里,没有说话。
陈昆胸口上下起伏,花了足足十来分钟,才平复下情绪。
那天芮萱离开,宋嘉茉去送客,也是在这个露台,他问陈赐,觉得楼下的那对亲兄妹是什么关系。
他又问陈赐,觉得自己和宋嘉茉是什么关系。
他知道陈赐能够听懂,他也给了他们机会,但一切并未就此中止。
陈昆闭上眼睛,碾灭手上的烟头。
“之前是不想耽误你高考。”
“一个星期的时间,你自己处理好。”
*
接下来的几天,宋嘉茉都投入到了提交资料、准备集训的流程当中。
这批的集训也是巧,除了她,全部都选择住在培训学校。
搞得老师也来劝她,让她考虑一下,和大家同步,更方便学习。
宋嘉茉想了想,跟老师提出先住一个星期,再看情况,决定要不要继续住。
老师自然是同意。
周一开始,大家便统一入住、分了寝室。
接下来就是暗无天日的集训。
突然切入高强度课程,身体自然是有些吃不消的,还好学校有良心,周日放了一天假。
最后一节课前,宋嘉茉找老师要来手机,给陈赐打了个电话:“喂,哥,我们明天放假,今晚可以回去。”
陈赐嗯了声,声音有些沙哑,但又带着她最熟悉的笑意,问:“想吃什么?”
她愣了下,但觉得他可能是没有休息好,继续道:“我都可以。”
又顿了几秒,陈赐问她:“有没有不习惯的?”
“头几天有点累,现在好些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老师把我的位置调到后排了,前面那个男生有点高……”
少女絮絮叨叨了一大堆,说觉得哪哪都不顺,这儿是不是跟自己相克,半晌后又自我否认:“不行不行,不能迷信,可能是巧合吧。”
……
挂掉电话之后,陈赐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陈昆。
陈昆:“电话打完了,你也该给我一个结果了。”
少年垂下眼,淡声说:“之前是什么回答,现在也是。”
“不分开,是吗?”
他没再说话。
“行,”陈昆深吸一口气,“既然你处理不好,那就我来帮你处理。”
很快,男人拉开抽屉,将一封文件甩在桌上。
那是一份退学申请书。
陈赐眼神蓦地一凛。
陈昆道:“她所能享受的资源,全都仰仗于陈家。你爱她,那她就只能离开陈家,所有能享受到的这些资源,通通应该还回去。”
“除了六中,还有现在的集训班,以及她昂贵的艺术梦想,和日常的各种开支。”
“还要我继续给你举例吗?比如被带回那个落后的小山村,贪婪扭曲的父母,没有尊严和人格的生活,不知道会卖给哪一家,在二十岁之前生几个小孩——”
“陈赐,你真的想清楚了?”
陈赐渐渐牙关紧咬。
像是困兽被逼到绝路,他目光如刃:“到底是她必须要走,还是你想让她走?”
“这和我想不想没有关系,好,假设你们在一起,她也留下,接下来呢,然后呢?”
“无非两种结果。”
“一,你们领证,瞒你爸爸瞒一辈子,每逢他提起婚姻和小孩都会自责、愧疚,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秒,你们也无法对他说出真话。然后恶性循环,你们余生都在痛苦中度过。”
“二,你们不领证,你甚至无法给她一个称得上完整的家庭,你们依然要掩藏,她会在你身上浪费最美好的十年,然后爱意被琐事消磨殆尽,最后恨你。”
“陈赐,爱情比亲情脆弱一千一万倍,你真的肯定她未来不会恨你?”
窗外风雨欲来,狂风簌簌吹动枝叶,陈赐喉结滚动,闭上眼睛。
“我甚至没有举一个最可能的例子。”
“你确定她懂什么是爱情吗?她胡闹,你也跟着她胡闹?!”
“你知道你爸爸把她当什么,那是他最后的精神支柱了,我昨天才跟医生聊过,他的状态好了一阵子,近几天又是频繁地吃药失眠,你真的想把他逼疯吗?他已经过得很艰难了。”
少年指尖冰凉,蓦然一滞。
“说回宋嘉茉。”
“她和我聊过,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有要追求的梦想,想去肃大的播音系,然后进电视台。”
陈昆看到,这一秒,少年终于开始动摇。
“你知道的,”男人低声,近乎残忍,“我有的是办法,让她这辈子都进不了肃大和电视台。”
“她的未来和你的爱情,你选一个吧。”
积攒数月的暴雨,终是在此刻倾盆而下。
天色昏暗,闪电拉扯开序幕,铅灰色流云过境,雨点急促拍打窗台,像是催促。
过了许久许久,玻璃上积起雾气,水渍蔓延。
陈赐终于开口,声音可见沙哑。
“条件?”
“让她专心留在这里高考,你去南城,八年内不允许回来。”
跨过无数江河湖海,南城是全国以内,离她最远的地方。
陈昆说:“不能私下联络,不允许越界,否则我随时兑现我今天的承诺,收回她的一切,并且让她跌得更惨。”
这一次,又是许久的沉默。
仿佛需要消耗莫大的能量与力气,才能将这些话一句句拆开,再一句句消化。
陈赐摇头,哑声道:“八年太久了。”
“五年,我最后的退步。”陈昆将一张机票推到他面前,如同做了万全的准备,“你出国。”
航班飞往墨尔本,时间是今晚。
陈昆:“你今晚走,收到你落地的消息,我会重新把她的位置调到前排,不再给她安排背光的寝室,床也不会不舒服,也不会只有她的那盏台灯是坏的。”
“她会有最好的,只要你走。”
狂风骤雨仍在倾落,如同末日,世界沦陷。
仿佛只有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想到她提起梦想时会发光的眼睛,想到她再也不愿重温的噩梦和过去,想起这些年,她是多么努力,才终于融进了这个家庭。
他不能亲手将她送回去,就算是死,也不行。
命运看似给出了选择,但他又能如何。
——他总不能毁了她。
终于终于,少年站起身来,身形在灯光中,重重地晃了一下。
猛烈的呼啸声中,他听见自己说。
“……好。”
……
陈昆站在他的背后,开口道:“我那时候谈了三年的初恋,只是分开了半年,再见面,也觉得很陌生。”
“等她上了大学,我会介绍一些合适的青年才俊。”
“五年很长,足够让她忘记你。等你再回来,她应该有了稳定的恋爱对象,也快要忘记你是谁了。”
走向房间的路上,他的脚步猛然一顿。
陈昆说:“忘了也好。”
忘了,也好。
*
思绪混乱,陈赐并没收拾些什么,简单带了几件衣服,然后把她送的玩偶装进了箱子里。
半小时后,他走到客厅,手上只有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和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