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宏放闻言一惊,说:“先生莫说胡话,整个甄王府上下都知道是大司空要陷害忠良,与先生何干?”
大司空庞博艺上本参奏,指控甄毅私通外邦,图谋不轨。崇都上下偶有闲谈,说如今这天下,姓的是庞,而不是刘。
石丹心似笑非笑:“那年,外寇在年前冬季南下劫粮,后被甄将军击退。开春后,我与来往塞外的商人饮酒套出消息,外寇粮草告急。我便出策,让人假扮左庭外寇模样,劫了中庭的牛羊,后又派人假扮中庭外寇去左庭散播消息,中庭意欲派人来左庭买粮,随后致使双方互生嫌隙。”
“正是此计,驱虎吞狼!”叶宏放激动地一拍大腿,“那时如若出兵塞外,是大好良机。”
石丹心正色抬眸,说:“我力谏将军请书一封于太尉,出兵塞外歼灭外寇,一举永绝后患。太尉也知这是千载难逢之机。”
“这事我知道。”叶宏放颔首,“太尉力谏皇上,近乎生生逼出一纸诏令。整个边塞都说太尉大人是个人物,连当今圣上都要给三分薄面!”
石丹心白眉紧皱,无力地摇了摇头:“错了,错了。”
叶宏放顿了顿话,犹疑地问:“先生,哪错了?”
“太尉回了书信,但书信有两封,分先后,前一封为出塞杀敌。”石丹心捏着馒头微微发力,凝眸寒声,“后一封,则是力阻甄将军绝不可出塞歼敌!”
轰隆隆,雷声震鸣!
暴雨突如其来,哗啦啦的雨水顺着垂落的冰柱下淌,打在叶宏放惊骇的面容上!
而两人身后,那双昏沉的眸子骤然睁开,倏地望向雨中的石丹心!
“太尉司职大将军,祖上四世三公,忠心耿耿!边塞连年征战,太尉大人募集九州兵马年年往这送,满红关外下的沙子里埋着郑国无数人的骸骨,血都染红沙子了!”叶宏放神情肃穆,“太尉深知此处。两封书信一攻一守,定然有一封是假的!”
“叶校尉。”暴雨打湿囚衣贴着嶙峋脊背,石丹心抬起的眸子都是冷的,“两封书信皆是真的,当时接军报的人正是我。不过……我藏了据守边塞的那封,向将军递了出征那封。”
叶宏放变了脸色,惊疑出声:“两封都是真的?书信上可有印章?”
石丹心重重点头:“字迹皆出自太尉之手,印章无假。”
叶宏放腾起身,言辞激动地说:“不可能,当年我等接的是出征令。两封书信一攻一守,将军定然核查过!”
“将军并未核查!”石丹心站起身,寒风吹乱苍苍白发显露苍凉,“只因他信我,而我……包藏私心。”
轰!
惊雷骤降,炸起刺眼雷光,映的石丹心身影似涨大到天边!
叶宏放瞪大双眼,颤声问:“先生为何要藏书信?”
“我本是代州学子,家中有两位兄长皆入伍进关,后死在外寇刀下。我自兄长坟前立志,此生必杀尽外寇。当年满红关兵丰甲盛,我见天赐良机,便力谏将军书信于太尉请命出关一战!”雪水浇在石丹心的肩头,露出森寒见骨的腐烂伤口,“我恨透了外寇!”
叶宏放艰涩启齿:“先生,甄将军奉先生为军师,是为将士们谋生,先生怎可僭越?!”
营帐内的幽幽火光泛现在石丹心侧脸上,现出满面愧疚。
“是我错了,我一错谏言请战出塞,二错心中愤怨私藏书信,三错驱策致使外寇互生嫌隙,我跪求将军出塞灭寇是四错!我石丹心此生大错至此!!!”
石丹心朝天举臂,锁链垂落似白绫勒紧脖颈。
他悲怆高呼!
“将军出塞马踏大漠,大错已成,捷报传遍九州。百姓越是赞颂将军,那便是功高震主之嫌!司空借此为题携尚书台百官参奏,蛊惑圣上诏令将军只身返都,身死金殿之外!是我一步步把将军推到那天巅之上,成就千秋美名!也是我害的他跌落万丈悬崖,害得甄氏全族流放。都是我害的!我愧对将军,我才是shā • rén凶手!!!”
惊雷暴响,天巅震颤!
雷光闪烁间将叶宏放的脸庞照的忽明忽暗。
他急迫地几步上前质问:“那两封书信,莫非是司空所书?”
“皆出自太尉之手。这一路老夫想明白了,书信走驿站进了崇都,定然被司空得了消息。庞博艺深得圣上信任,一诏圣旨,太尉为臣岂敢不从?!出征令是为公,坚守令为私,太尉是要将军明哲保身,可我、我……”
石丹心神情恍惚,他突然握拳掩唇重重咳嗽起来。
“你为了功名利禄,私藏书信。害死了将军。”
这声音冰冷,像是雨夜中幽寂的空灵之音,两人齐齐回头,发现身后站着嘴唇紧抿的甄可笑。
山壁垂雨似帘,她透过大雨凝视石丹心:“你是罪人,害了我爹,害了甄氏全族。”
“不错……”石丹心怔怔望着甄可笑,他颓然跪地乞拜,“小姐,老夫罪无可赦,请小姐杀了老夫,以告慰将军在天之灵!”
寒冷夺走了甄可笑面上的血色,双肩耸动,眼泪无声淌落。
“不只是你。”甄可笑眼神空洞,“太尉、大司空、尚书台百官,天下。杀我父亲的凶手,是整个郑国。”
叶宏放急声说:“小姐,先生也是为杀外寇雪恨才会私藏书信,这是边塞将士心中所向……”
“心中所向?我十二岁的女娃都知道司空只手遮天,郑国之主贪杯溺色。这样的国,为什么要救?”
甄可笑迈步走入雨夜。
旋即她在回眸看向方才苏醒的元吉,面上竟似在笑。
“元吉,杀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