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君噎的脸色都变了。
卓文君笑着吩咐管事把今年新款拿过来。
管事小跑出去令伙计把“临时有事”的牌子挂出去,再安上一道门,然后才把所有新款都拿过来。
雅间和外面只隔一道纱帘,卫长君隐隐可以看到他们的动作,“不必如此。”
“应该的。”卓文君走到卫长君身前微微俯身,“一直未向公子道谢。”
卫长君有很多疑问,便从道谢问起:“夫人何出此言?”
“大公子的那番话令卓氏发现人还有另一种活法。”卫长君没叫她和司马相如离婚,只是说了一下他的看法,卓文君也不好言明。倘若隔墙有耳,反而有损其清誉,“大公子的凡心动了?”
卫长君笑着摇头:“给我一弟准备的。不过没想过一次就能买好,所以只带了定金。”
“我令人送到府上公子再给也不迟。说来卫将军年岁不小,该娶亲了。定了哪家?”
卫长君:“官媒今日才去。若是成了,我明日登门拜访。所以还不能告诉夫人。夫人怎么想到在此开店?”
“自然是长安人多钱好赚。”卓文君同司马相如和离后打算在父母跟前尽孝,毕竟以前太不孝,同人私奔令家族蒙羞,后又需要父母资助方能度日。可她父母不需要。卓文君今年才三十八岁。她父母希望她再嫁。去年除夕前后天天为她相看对象——担心她再来一次私奔。
卓文君未曾发现父母的“担忧”,不胜其烦,便告诉父母长安贵人富人多,她想去长安找。不好坐吃山空,她希望开个铺子由奴仆照看。
其父卓王孙并不介意女儿经商,他是不喜女儿抛头露面——比如当垆卖酒。卓王孙考虑到她和司马相如并无冤仇,司马相如在长安也能照看一下她,便把他信任的奴仆给卓文君,正是“金阁”管事。
卫长君同卓文君交情不深,不好再问:“去年听说司马先生得了一大笔钱,夫人分给先生的?”
卓文君:“他近几年得了陛下不少赏赐,和离时没要我的钱财。”
管事抱着首饰盒进来,“卫公子说的去年可是指上半年?”
卫长君点头:“听人提起,后又听人说先生同夫人和离了,我以为他管夫人要的。若是如此,他日见了我定要说说他。”
卓文君微微摇头,“兴许陛下又赏他了?”
“此事老奴有所耳闻。”管事的从蜀郡到长安开门做生意,自然要对城中大小事有所了解,以免冲撞了贵人。毕竟在长安地界上,身着麻布的可能是国舅爷——得罪不起。绫罗绸缎在身也有可能是倡优——不必惧怕。
前年最大的事是卫青“直捣龙城”,一战封侯。今年最大的事莫过于陛下得子立后。去年城中无大事,但有不少热闹趣事。其中之一便是窦太主“千金买赋”。
早年窦太主的夫婿还活着,她就跟面首董偃有了首尾,属私通。追究起来,刘彻不会动他姑母,但董偃难逃一死。董偃惶恐,窦太主为了他把她的长门园送给刘彻。
每年春刘彻都会前往顾成庙祭祀。那边离皇宫远,半道上只有荒野人家和长门园。窦太主这一送算是送到刘彻心坎上。
前年废后陈氏搬去长门园,窦太主认为要是有一篇文章出自陈氏之口,刘彻歇在长门园的时候听到,一定会想起陈氏以前的好,生出恻隐之心,令其回宫。
窦太主这么想也是有依据的,她认为刘彻还算念旧情——陈氏在长门园吃穿用度虽然不如当皇后的时候,但朝廷不曾短过她什么。
窦太主就请当世才子司马相如写一篇《长门赋》。
偏偏今年有了意外,刘彻惦记儿子,着急立后,拜了祖宗之后就往回赶,没在长门宫歇息。近日因为这事,不少来“金阁”看饰品的夫人女君没少聊司马相如一字千金,窦太主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着卫皇后兄长的面管事不好说窦太主希望陛下复立,“窦太主仰慕司马先生才学,请他写了一篇《长门赋》。去年上半年那笔钱是定金。”
去年下半年传出卫子夫有孕,窦太主认为这次还是公主。司马相如交了文章,窦太主依然按约定好的,总得给他千两黄金。
卓文君这些日子在后面,这事还是头一次听说,“陛下知道吗?”
管事下意识看卫长君。
卫长君笑道:“我都不知道,陛下上哪儿知道去?陈氏废了,窦太主还在。她同太后处的极好,谁敢为了一篇文章得罪她?”
卓文君赞同:“能到陛下身边的哪个不是人精。”发现只有一匣子,她又令管事拿些过来。
刘彻赏给卫青的钱还有一千七百金。在城中卫家卫青卧室里放着,并没有搬去刘彻给他准备的府邸。
房屋不需要卫青花钱修,卫长君也没打算大宴宾客。他地里有粮食,还养着牲口,卫青成亲那日买些酒就行了。最多花百金。
来东市的路上,卫长君决定拿五百金给未来弟妹准备首饰,五百金准备其他东西,五百金给卫青置办衣物和生活用品。至于奴仆,卫长君决定他给卫青两房人,然后叫孟粮过去。
孟粮对卫长君忠心耿耿,绝对不允许别人欺负他弟卫青,也会无条件支持卫青。
首饰工序很贵,卫长君只看材质猜不出价格。卫长君先问价几何。卓文君想说成本价,到嘴边意识到这样讲他肯定起身走人,“大公子总得叫我赚点茶钱。”
卫长君放心地笑了,然后叫管事说来听听。
管事下意识看卓文君。卓文君点点头。管事实话说,若是别人最低多少多少。最后卓文君接着说,若是大公子买,多少多少一支。
嘟嘟出来帮卫长君算一下,加了手工费了。
卫长君等嘟嘟消失,点了点头,“请夫人为我挑三百两黄金的金和玉器。银就不必了。”
卫长君为人直爽,看起来又信任卓文君,卓文君忍不住提醒,“只是三百,以卫将军的身份少了点。”
卫长君笑道:“婚事定在明年这个时节,或早一点。现下时兴的不等于是下半年流行。”
卓文君懂了,成亲前再买些添上,小卫夫人三朝回门就能戴夫家准备的聘礼,“大公子想得周到。”
卫长君:“倘或准备些破铜烂铁,卫家省了钱,亲家丢了面,我弟妹以后嫁过来,无论亲戚还是仲卿同僚,各家女眷瞧不上她,丢脸的也是我弟。”
卓文君点点头,又吩咐伙计拿几个匣子过来,她直接帮卫长君收好。管事的拿出算盘,卓文君挑一个,他加上一个。三百金够了,卓文君又拿两个小簪花放进去。
“夫人——”
卓文君打断他,“别人买这么多也是要送的。这两个作聘礼小气了。可以留着公子妹妹平日里戴。”
“多谢夫人。”卫长君拿出手帕单独包起来,“请夫人使人送过去。”
后院有马车,管事令小伙计套车。
卫长君拱手告辞:“若是有人问起卫家首饰找哪家买的,夫人可以说实话。”
卓文君和管事猛地直视卫长君,难掩心中喜色,“多谢大公子。”
两个头一次随卫长君出来的小子糊涂了。一人小声问:“郎君,那个前司马夫人怎么那么高兴?”
“皇后兄弟光顾的铺子没人敢欺负。她一个妇道人家在城里开铺子,哪怕司马相如愿意照顾这个前妻,也挡不住世家女眷吹毛求疵。”
一人恍然大悟。
卫长君:“以后不许说,你们竟然不知道我家公子这种话。知道的人知道你们只是奇怪。不知真相的还以为我是天王老子,必须得人尽皆知。”
一人被训的低头称“诺”。
“随我去布店木器铺子看看。”
一人望着不远处的马车,“不回去吗?”
“阿母知道仲卿的钱在哪儿。”卫长君又去布庄家具店看一下质量,问一下价格,心里有了底,他给小外甥买几样点心,然后直接回家。
金银玉器店跟家具店不在同一行,卫长君只能绕一圈。
到四岔路口看到很多人马轿往一个方向去,好些人看热闹,卫长君不由得停下,“今日倒是个好日子。”
公子仪表堂堂,看着就令人心生欢喜,有人便好心告诉他:“这几天都是好日子。”
“谁家办喜事用这么多人?”随卫长君出来的小子好奇。
“平阳侯府。”
有人在卫长君身后说。
卫长君回头:“平阳侯娶妻?我怎么听说他还没定亲。”
“平阳侯之母,陛下长姊,阳信长公主。”
卫长君叫嘟嘟出来。
[平阳公主跟你弟是三婚。]嘟嘟出来告诉他,[这是一婚,嫁的人是汝阴侯夏侯颇。他你没听说过,他曾祖父你肯定熟,夏侯婴。]
[刘邦逃跑的时候几次三番把刘盈扔下,嫌他累赘,几次三番去救刘盈的夏侯婴?]
嘟嘟点头。
卫长君啧一声:“公主命好。”
[我不信你任由她三嫁卫青。]以嘟嘟对他的了解,卫青喜欢,哪怕是卓文君,他也会同意。然而卫青心里没儿女情长。让他跟女子在一块,卫青宁愿选他的老马。
卫长君微微摇头,边回家边对嘟嘟说,[这事不在我。张汤侄女身体好,自然没她什么事。]对两个小子道,“这时候官媒该到张家了吧。”
小子抬头看天:“快午时了。可能在我们家。”
卫长君加快步伐。
到家门口恰好遇到官媒,没等他问,官媒直言,“妥了。”
何止妥了,张汤夫人和母亲差点没乐晕。
纵然平阳侯是万户侯,卫青仅仅是千户侯,傻子也知道选后者。前者是陛下外甥不假,可陛下有很多外甥。后者乃大败匈奴第一人,还是皇后弟弟,一十出头,以后就算不上战场,也能位列三公之一。
平阳侯身子骨像其父不甚好。张汤听明来自皇家的暗示很是不满,心疼他看着长大的侄女。张老夫人也没少长吁短叹,替孙女愁得慌。此事也导致张汤母亲和他夫人担心夜长梦多,官媒前脚走,她们后脚令奴仆出去采买。不管别人问不问,都要说张家女定亲,买肉菜待客。
翌日,卫长君带着从东市备的礼品甫一到张家门外,张汤叔父兄弟等等,连襁褓之中的张世安也被抱出来迎接他。
卫长君下意识看出来看热闹的嘟嘟,这是什么情况。
嘟嘟个高科技哪懂古人,[你是国舅爷。]
卫长君个半古人信以为真,同他们边寒暄边进去。
由于张汤当值不在家,堂屋里除了丫鬟婆子便是张汤夫人和其母。张老夫人在卫长君到堂屋门外的时候就起身请他上坐。
张家客气,卫长君不能真不客气。卫长君见左边空着,“我在这儿就行了。老夫人请坐。不是外人,夫人也不必多礼。”对张汤夫人道,“论起来,夫人以后就是我的长辈了。”
张汤夫人直言:“不敢,不敢。”
卫长君笑道:“那我们个人论个人?”
张老夫人颔首:“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