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入夜,街上就撒了一层白霜,乌云将月光遮住一半,墙上的树影婆娑,一眼望去白惨惨的。
黑影越过街上摇曳的灯笼,在远处含糊嘈杂地追杀声中攀上澄阳楼,推开了二层朝南的窗。
“谁?”床上闭眼浅睡的云成在黑影进入的瞬间睁开眼。
来人动作迅猛,眨眼之间掠到床边,在云成起身之时凶猛压了上去。
他骨架长身量重,云成感受着那沉甸甸的重量,没有立刻出声。
“嘘。”来人覆在他身上说。
云成闻到一丝酒气,他后悔今天没带刀。
酒气熏得他心头火起,屏息伸手去摸脚蹬,刚挨到一点就被身上的黑影给一脚踢远,“当”一声磕到了远处的墙角。
云成咬牙抬肘,两人闪电间过了几招。床上的纱幔不停地摇,床脚吱吱呀呀,发出一阵令人耳朵发酸的声响。
来人仗着身量体重将云成压在身下,在窗外窸窣急促的脚步声传近之时,猝然捂住了他的嘴。
“别动。”来人再次说。他微微喘息着,凑近了能看到云成幽暗的眼角弧度还有耳垂上单薄的光。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声音低得出奇,“夜深霜重,赊半张榻。”
云成被笑声带出的热气喷到耳边,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窗外杂乱的声音响过一阵,逐渐远去。月光似乎是从乌云中挣扎出来半张脸,霜一样打在窗棱上。
来人身上的一身黑衣把瞳孔映得格外暗,云成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仍旧能猜测出他非富即贵的身份。
“好。”他不再挣扎,将自己彻底陷入禁锢当中,安静地想,“这事没完。”
.
一个月后。
回京的路上云成扔了溅上血的斗笠,他把窄刀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看了尚在痛苦挣扎的刺客一眼。
刺客长相普通,腕骨凸起,是从小习武所致。
“谁派你来杀我?”云成半蹲下身,单手拄着刀,垂视着他。
刺客狰狞注视他半晌,那刀锋晃出来的白光就在他喉咙旁边。
“说不出话,眨眼也行。”云成往近处凑了凑,诱哄般微微偏了一下头,这令他看起来纯良而无害:“忠勤王府,将军府,还是拥簇他们的哪一位朝臣?”
他说话声音很慢,似乎正在沉吟。刺客瞪着他,眼神因为濒死的恐惧而微微发颤。
云成欣赏稍许,催促道:“你要知道,一刀斩断你的喉咙,跟一个时辰割断,这体验可天差地别。”
刺客喉咙剧烈滚动,嘴唇轻轻动了动。
云成满意地偏着头去听。
刺客张开嘴来不及说话先喷出两口血,呲了他半身。云成动作一顿,鲜血在他脖颈侧颊上都留下星点密布的痕迹,甚至还有些挂上了眼角眉梢。
他从刀锋上照了一眼,又低头去看被彻底糟蹋了的衣衫,忍不住烦躁道:“妈的。”
他站起身,瞄准都未,一刀戳进了刺客的心脏里。
刺客周身弹动,大口涌血,目眦尽裂,数息之后瘫在地上不再动弹。
云成想了想,又在那刀口旁边划了几下做出打斗的痕迹来,这才将刀重新擦干净,收回鞘中。
他蹲在地上看着那尸体发了一会儿呆,就着那污糟地面,用树枝在上头画了两个圈,一个里头写了忠勤王府,另一个里头写了将军府。
他盯着这两个圈,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又在旁边另外画了一个,在里头写了‘廷尉’两个字。
这三个圈,就是京中鼎立的三足了。
云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将袖口也蹭上了乱七八糟的血污。
这事也没完。
他心道。
京都正处宵禁,因为当今皇帝体弱,现又病重。
冬日的夜黑的早,也更加安静。云成提着刀顺着地图攀进了静悄悄的忠勤王府偏院,他躲在檐下,丝毫没有回家的自觉——虽然这家陌生的很。他自出生之日起就住在庆城的外祖家。
云成想过回京以后日子会不好过,却不想半路上就能遇到刺客。
轮班的家奴揉着睡眼出偏门,站在门外伸懒腰。
云成从他背后无声无息的出现,干脆利落的抹断他的脖子,然后一刻也未多停留,扛出了忠勤王府。
月亮在半空中爬了一半,被云挡住了。
长街畅通无阻,树影突兀森郁,鸡鸣狗叫声音一律不闻,京中的夜寂静的令人不适。
云成依法炮制,去将军府中也抗了一个回来。
天已快明了,他决心要把这水搅的更浑,于是摸到了廷尉府。
廷尉府五步一人,十步一防,均是年轻力壮的侍卫兵。
云成在墙外只是稍稍一动,踩碎一片半枯的树叶,立刻就听见里头当值的侍卫喝问:“谁!”
云成细声弱气的“喵”了一声,逐渐屏息后退,‘识时务者为俊杰’,干脆的放弃了廷尉府这颗不好拿捏的棋。
趁着天尚未亮,他把整晚的收获——两具凉透的尸体扛出城,跟之前那名刺客一并扔到马车内躺好,趁着晨曦微光,气温清爽,驾马车往城内而去。
·
勤政殿的门打开,已是黄昏时分,皇帝留赵宸贺吃了午宴,又下了半日棋。
赵宸贺出了门,太监提着一盏已经点燃的灯朝着他恭恭敬敬一弯腰:“廷尉大人,出宫路远,奴婢给您准备了一盏宫灯。”
“有劳。”赵宸贺道。
他声音听上去压的很稳,看起来却年轻,只是被朝服压着,少了佻达,多了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