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干的。”婢女说。
云成轻挑眉梢,将她重新打量一遍,把人看的脸都红透,才转开视线。
“叫什么名字?”他问。
“秋韵。”
“秋韵。”云成被院中漂浮的尘土呛到,堵的喉咙发紧,清着嗓子道,“你很聪明。”
婢女一顿,眼中闪过慌乱,没说话径直跪下了。她既不辩解也不委屈,只是无声地低头认错。
云成盯着她头顶挽着的流云髻,片刻后笑了起来。那笑好似深及眼底,又好似浮于表面:“好好干,亏不了你。”
婢女扶在地上的手微微地抖起来,她模样不错,眼眶湿透时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家里没收拾好,你也去外头吃饭吧。”云成俯视她片刻,伸手给她将泪痕擦了擦。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铜钱放在她散在地上的裙裾上,怜香惜玉地说:“馄饨不错,请你吃饱。”
婢女诧异抬首望向云成,他却已经掩着口鼻往屋里去,只能看到干脆利落的下颌。
“对了。”云成脚下略一停顿,“吃饱带他们过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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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一过,赵宸贺到了大理寺的门口。
他下了马车,江夜腰间别着刀,跟着他身边,低声禀告:“十二爷倒是挺会心疼人的,属下看得清清楚楚,他手绢也不拿,亲手给个小婢女擦眼泪。”
赵宸贺看了他一眼。
江夜没搞懂这眼色的深意,想了想继续道:“他中午只吃了三四口馄饨,不知道是饭量小还是没食欲,然后就往户部去了,我亲眼看到他进了户部的大门。”
“正事看不出来一点儿,”赵宸贺评价道:“乱七八糟的看得门儿清。”
江夜不敢顶嘴。
赵宸贺并不着急往里走,而是远远望着那幽深入口。江夜正好奇,就听他继续道:“接着说。”
“……”江夜努力回想。榕树毕竟离主院太远了,只能看到画面,听不清声音。他结合看到的情形,硬着头皮说:“那个婢女是真漂亮啊,十二爷抓了一把铜板哄她,让她去吃饭。”
赵宸贺视线短暂的停住了:“然后呢?”
“然后就进屋了。”江夜说:“婢女拿着铜板去街上吃了一碗十二爷中午吃过的馄饨。”
赵宸贺无语地抬起头。
江夜无辜的跟他对视,最终扛不住威压,垂下了脑袋:“属下惭愧,属下愿意将功赎罪,马上去继续盯着他。”
说完他要转身退出,赵宸贺却道:“别去了,一会儿就该来了。”
“可是,”江夜说:“马上就要宵禁了。”
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因为云成上次就是宵禁开始后才来的。
果然,下一刻赵宸贺冷笑了一声:“猫不老实,只有宵禁的时候才会乱窜。”
他烦躁地进了大理寺,里头的人正在案桌后写章奏,冷不丁抬头看到他进来吓了一跳,“廷尉怎么这时候过来,吃过晚饭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搁下手里的笔。不等起身相迎,赵宸贺就到了跟前。
案桌上厚厚一沓书典条例堆在一侧,章奏摊开写了一半,最边上还放着个碗,碗里装着未吃完的凉粉。
赵宸贺没在这上头多过问,拿起桌上的章奏几眼看完:“‘怀疑是大内侍卫’。何尚书手下从无冤假错案,你身为大理寺评事,关门弟子一样跟随他三年多,怎么会用‘怀疑’二字。”
邵辛淳垂着头,有些为难地抿紧了唇。
“大内侍卫。”赵宸贺把呈报放回原处,“这一纸呈报到了皇上手里,知道会引发怎样的动荡吗。”
邵辛淳盯着桌面不语,赵宸贺也没有真的等他回答,指尖不轻不重地点着纸上的字,“你暗指皇上派人去杀自己的亲弟弟。邵辛淳,你是饭碗不想要了,还是人头不想要了。”
“要的要的,”邵辛淳匆匆说,跟着他一旁惶恐极了,“下官不敢啊。”
赵宸贺盯着他头顶,邵辛淳后颈上的冷汗都吓出来了,耳后的碎发也逐渐濡湿。
年轻高职必定有过人之处,赵宸贺对实干派一向不喜苛责。他松开手,仿佛松开了扼住那后脑的铁钳,“重新写好,宵禁之前寺卿盖章、寺丞画押,送到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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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成把刀锋上的血擦干净,收回鞘中。
“余下的,”他并不意外,余光看见外头那棵榕树,表情很淡,“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榕树被风吹的微微抖动,层层叠叠的叶子仿佛在水面上跳动,闪着粼粼的月光。
秋韵瑟缩着跪在地上,强迫自己镇静:“奴婢既然从忠勤王府出来,这辈子就是爷的人。别的不敢保,忠心二字一定刻在骨头上,绝不会忘。”
院内烛光残留,在她发顶留下参差交错的线条。云成盯着看了片刻,直到秋韵的肩膀开始抖。
“从今往后,事、钱、人,都归你管。”云成把手里提着的钱袋子抛到她怀里,“把府里大小事情安排妥当,钱不够来要,人不行就自己看着打发,打发不了的找我来拿刀,我教你怎么砍人。”
这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清晰。夜风在这一刻刮了起来,吹动他的衣袍,将腰间的刀挡住大半。
秋韵之前没掂过这么多钱,诈一下估不出来数量来。
云成顿了顿问她:“有困难吗?”
秋韵跪在横歪的尸首中央,浑身都僵住了:“没有。”
云成眼中染着夜色和血色,剑光在他下颌上反射出一道月光。他撑着膝盖弯下腰,偏着头看她:“那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没,爷……”秋韵吞了两次唾液,脸色惨白地指着地上说:“尸、尸体要怎么处理?”
“不用你处理。”云成把散开的头发捞起来,随手一扎,清清爽爽地说:“等下我出去,捎去乱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