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颤颤巍巍地把自己的帕子递上去,看赵宸贺用力擦了擦手,然后把帕子摔在桌上。
“现在能好好说了。”他俯视着下头十几号人,残忍而冷酷的用刚刚捏死人的那只手拍了拍桌,余光里云成的身影挥之不去,“我今天还有别的事,诸位快点吧。”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要么说,要么死。
而且鉴印在前,就连犹豫都是死!
几个囚犯双眼瞪直,萎顿在地,锁在身后的手痉挛不停。其中一个豁然喊起来:“我、我说,我说!是知府,是知府!”
室内紧张而提心吊胆的氛围一扫而空,变作惊骇。
太守更是变了脸色。
这是云成第一次见赵宸贺shā • rén。
他跟他交过手,也看他责骂过下属。
那些堪比玩笑一般的打闹和笑骂跟这比起来显得有些不痛不痒。
云成后知后觉,他对自己非常包容,也非常收敛。
可能是因为……爱。
他爱我?云成想。
他为什么爱我?
囚犯说的涕泪纵横,接着说下去的几个人说辞也大同小异。
赵宸贺已经听烦了,他余光里的云成一直在发呆,根本没有好好听。
赵宸贺想:如果他不是来听审案的,那就肯定是来找我的。
“你们继续听。”他一刻也坐不下去,站起身来交代道,“这次审案,主审名单别忘记把十二爷加上。”
署云成的名,就是把功劳算在云成身上。
虽然剿匪只能算是顺便,远不及赈灾救粮和查定盐铁司有分量,但是这跟勾结官员挂了勾,也算是大功劳一件。
云成眼神一动,同朝着他走过来的赵宸贺撞了个正着。
“你……”俩人又一起说。
赵宸贺抬了抬手,示意他出去说。
云成跟太守告辞,太守要送,被他拦住了:“诸位大人忙到夜半三更已是艰辛,快些忙完回去休息要紧。”
太守感激的不住点头,目送他二人出了门。
天上的月比昨日更加靠西。但是仍旧是明亮的。
月色如水一般淌下来,汇聚在脚下。
南方的月好似天生比北方的温柔,就像山水草木,各有各的婉转。
“你累吗?”赵宸贺盯着月光问。
“不累。”
“那我们一起走一走?”
云成点点头,余光里是两人的影子:“好。”
韩将军的府邸离这处不太远,只要顺着青石街一直往前。
靴子踩在石街上的声音幽微,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特意来找我的?”赵宸贺又问。
云成一瞬间哑口无言。
月亮仿佛在顶上炙烤着他,以至于他后背发了一些薄汗。
“庆城作为最富饶的地方都有匪贼成伙出没,何况其他地方呢?”云成终于说。
赵宸贺点点头,他似乎满意现在的场景,一步步走得很慢。
云成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太上皇在位时,天下大定,就连土匪都安于享乐,不出来祸害人。”
他的嘴唇有些干,轻轻抿了一下:“等到皇兄登基,天灾人祸,国库亏空,官员互轧,贼匪勾结,中饱私囊,各地恶势喧嚣而上,万民疲累难安。”
赵宸贺静静地听他说。
云成的语速放的缓,也尽可能的平静:“你看着这个天下,若是朝纲颓败,盛世不在,儿女情长能填饱肚子吗?”
赵宸贺无声地叹了口气。
云成望着他:“你跟着皇兄,手握重权,有数不清的钱,有赏赐的,也有贪昧的,可你满足于此吗?”
他眼中除了光芒和深渊,似乎还埋藏着更深的东西。
他就用这一双令人无法招架的眼睛看着他。
“宸贺,朝堂上跟人斗嘴是小事,帮皇帝秘密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也是小事,你有皇帝的信任,你掌管京都的护卫军,官员们也怕你,你在卧虎藏龙的京都能翻天覆地,但是你能做到一呼百应吗?百姓对你爱戴想把你供奉在神坛上吗?”
他声音不高,没有任何的咄咄逼人。
赵宸贺告诉自己要冷静。
云成收服人心的手段他亲眼见过,几乎没有人可以抵抗。
他总是能把别人的胸膛撕开,把心掏出来看。
“我们先抛开感情谈其他。大丈夫生于天地,就该展开手脚,建功立业,大干一场。”
他就着月光,声音也和月光一样浅淡和寡:“总会有一天,朝纲振兴,盛世再现。”
赵宸贺听他说完了,半晌才低头笑了一下:“你到现在为止,想的还是如何收服我。”
可是这些话对他根本没用,因为他从来就不是忠臣良将:“这些我不想说,我只想先跟你谈感情。”
云成闭了闭眼。
赵宸贺:“我们开始的不好,我只是想跟你重新开始。”
云成张了张嘴:“可以,我没问题。”
赵宸贺又笑了起来,那笑意浮于表面,不达眼底。
“那我问你,如果我现在收回布防图,收回京都关系名单,把当初我给的东西通通收回。你晚上还能不能来找我,还会不会迁就我哄着我,届时我们是敌人,还是朋友?”
云成跟他对视,他那么黑的瞳孔在月光下也像琥珀。
“回答我。”赵宸贺说。
云成喉咙滚动,喉咙干涩起来。
赵宸贺无声地苦笑:“就算你晚上不来找我,以后咱们两个不再说一句话,你想要什么东西,我也会给你。”
他牵着唇角说:“现在你知道了,我对你的爱意是真的。”
云成唇线绷紧,无言以对。
赵宸贺认真看着他,无奈道:“我们的开始是错的。”
“我已经知道错了,也受到了惩罚。”他微偏着头,看上去依旧很冷静,只是满嘴苦涩滋味。
他望天上的月,又望云成,低嗤一声,笑自己:“无非就是,我爱你,你不爱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