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认。”天昌帝说,“他既然派人监视云成,又把消息放给他,摆明了是要云成来找我闹,好离间我们的关系。”
“还好十二爷没有追问。”福有禄撇了一下嘴,“想不到三爷平日里那样憨纯,竟然也敢做出觊觎皇位的事情。”
“人不可貌相,”天昌帝手里拿着奏章发呆,“他险些将朕也骗了。”
福有禄在旁边站了片刻,笑着说:“不过十二爷倒是挺重感情的。”
天昌帝沉吟点头。
“我当初派人去拦截他,也是想试试他的身手。若是厉害,可以助我一臂之力,若是不行,那也不必来了。”他说着叹了口气,“谁能料到老三跟将军府都掺和进去。”
“一共三个刺客,”福有禄想了想,“除了您派去的那个,另外两个倒好像都是三爷策划的,结果没能成事,这才想出来后头这离间的法子。”
天昌帝看了他一眼:“不是查出来其中一个是将军府的人吗?”
“邵大人不喜欢沈少府,栽赃一个也是他,两个也是他。”福有禄陪着笑说,“老奴不懂,只能陪着您当聊闲天了,若是廷尉在就好啦。”
天昌帝点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午间的天气昏昏沉沉,气压低的好似傍晚时分。天昌帝望向天边的乌云,从窗户缝里扫了一眼外头的人。
“叫他们进来吧。”
福有禄走出去,把人领了进来。
沈欢仍旧跪得直挺挺,只是脸色更加苍白。
邵辛淳显然没吃过这种苦,眼下乌黑一片,跪在地上摇摇欲坠。
天昌帝看着他们,对邵辛淳说:“我原本想着治你个嘴不严的罪,不想牵扯出个谋逆罪。”
他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插手皇家的事。”
“微臣不敢。”邵辛淳跟沈欢一齐说。
邵辛淳:“臣或许不经意间同十二爷泄露过信息,但是从中添油加醋,意图大做文章的绝对不是臣。”
“那谁说得准呢。”沈欢眉目间倦感很重,但是他向来如此,没什么好叫人惊诧的,“邵大人昨日还说是三爷和我泄露的消息,今日又改口说或许是自己泄露的,如此朝三暮四,不知背了多少条冤案在笔墨上。可怜我,竟连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邵辛淳措手不及:“你不知道吗?你跟三爷肯定有勾结,他知道的消息会不告诉你?”
“那你倒说一说,到底是什么消息?”
“就是……”
“邵辛淳。”天昌帝清了清同外头天色一样闷的喉咙,他想撕了邵辛淳这张嘴。
邵辛淳立刻收声,老老实实跪好。
天昌帝余光打量着沈欢,见他神情坦然,似乎真的不知道内情。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天昌帝深深地看了一眼邵辛淳,“你有没有透露过消息给云成。”
这一眼包含的东西太多了,邵辛淳仿佛看懂了,又仿佛没看懂。
那暗示过于短暂,他来不及分析,已经一闪而过了。
他唇线和下颌都绷得很紧,胸膛起伏不定:“……微臣知罪。”
天昌帝注视着他。
在这威压之下,邵辛淳张了张嘴,艰难道:“微臣,无心之失……”
如果他再多了解天昌帝一些,就该知道此人喜怒无常、敏感多疑,又极其好面子,这种情况他应该一口咬定不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助他把沈欢刺杀皇亲的罪名做实,而不是在这里纠结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给了云成。
“掌嘴二十,关在家里继续思过。”天昌帝靠回原位,失望地说,“老三那里不出结果,不许放他出来。”
邵辛淳被拖了下去,随即门外响起了清脆的巴掌声。
“一个巴掌拍不响,”天昌帝听着那声音,心里很烦躁,“沈少府也该反省自身,为什么别人单抓着你不放。”
沈欢伏地行礼:“是。”
虽然邵辛淳之前把行刺案按到了沈欢头上,但那都是私底下操作的事情,只要邵辛淳不咬死,就没法逼着沈欢认罪。
但是现在前功尽弃。
邵辛淳改口了。
天昌帝想,当初太上皇那么不喜沈欢都因忌惮西北势力没有动他,他能忍,自己当然也能忍。
“沈少府回去将罪责书抄一遍,明日交给福有禄。”他将奏章扔回桌上,寒着一张脸,厌恶道,“若下次再卷进这类案子里,朕绝不会再留情面。”
沈欢仍旧答:“是。”
·
赶在宵禁之前,福有禄回到宫外自己的宅院。
妙兰站在门口望着远方发呆,见福有禄走过来也不笑,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她根本不用笑,她站在月光下,冷冷清清,散发着干干净净的冷香,比瑶池的仙女还要不可方物、高不可攀。
福有禄走过去,闻到了她身上的冷香,皱着眉斥责左右:“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知道给兰姑娘披件斗篷。”
侍女匆忙行礼,不等开口告罪,妙兰就轻轻柔柔地说:“我不冷。”
他看着福有禄,福有禄也看着他,听她又说:“我在等你回来。”
福有禄的心一会儿被月光凉涔涔地冷着,一会儿又被她柔柔地声音暖着,心跳都快了起来。
“以后在屋里等我就行。”他上前去拉她的手,“等我一起吃饭?”
妙兰没拒绝他,柔顺的被他牵着,轻轻地答:“嗯。”
福有禄揽着他进了房间,热汤热菜一道接着一道的端上桌,摆在二人面前。隔着腾腾的白汽,妙兰看着福有禄欲言又止。
“吃着说。”福有禄坐在桌上还不撒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背,“今日我跟皇上提起十二爷来,听皇上口风里都是夸奖,等十二爷回京以后,想必这称呼就该改了。”
他们坐的太近了,女子身上的脂粉味道更加明显,在重重纱衣下寻找着出路。
妙兰微微点头,抿着嘴朝他笑了一下:“谢谢老爷。”
这弱不禁风的笑把福有禄的心都笑碎了。
他伸手拿碗,亲自给妙兰盛汤,妙兰起身道谢,再次被他一把拉住了。
“不用你动手。”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喝一口酒就醉了,满心欢喜地说,“十二爷把你送到我身边来,我心里知足。”
妙兰颔首坐在他身旁,眉形清淡,就如她本人一般:“十二爷原是奴旧主,如今帮奴寻觅良人,奴心里感激。”
‘良人’一词听得福有禄通体舒畅。
“我都知道。”他好好地同妙兰保证,“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往后我自会在皇上面前看顾着十二爷。你放心,皇上登基的第一天就是我侍奉在册,我的话他能听进去。”
妙兰拿着手帕掩一掩口鼻,明亮的眼中有些湿。
片刻后,她自顾起身跪在福有禄腿旁,福有禄拉她不起:“快起来,怎么又要哭,你这是做什么?”
妙兰没有哭,但是她天生一副美艳模样,只需要摆出低落的神情,就叫人心疼不已。
“老爷,我少时吃苦受伤,导致不能生育。”她俯在福有禄的腿上,仰起脸望着他,“您不嫌弃我,收留我,对我有恩,我知道。”
她说自己不能生育。
福有禄也不能。
平日他最烦别人看不起自己,但是妙兰对他保证绝不会。
因为他们是一样的。
他低头望着妙兰的眼睛,心里升起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不知自己何时也跪了下去,伸手抱住了妙兰。
室内安静了许久,福有禄不知道该保证些什么,只抱着她,一连说了几次:“你放心,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