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他萎顿在斑驳的墙角下,处在晦暗的阴影之中。眼角的血污湿透,无声的滑下去,在脸颊上留下黑红的痕迹。
“谢谢你。”他艰难地笑了一下,“教会了我好多。”
后面几个字他没有继续说,也或许是力气耗尽,彻底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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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思行从牢房里出来,在刑部的大门口看到了坐在马车上的沈欢。
不,他只是看到了熟悉的马车,直觉告诉他,沈欢坐在里面。
他走过去,挑开厚重的车帘,里头露出沈欢冷漠的脸。
“果然是你。”何思行松了口气,“来做什么,找我吗?”
沈欢嗤笑一声,好像在笑他的自作多情。
何思行不介意,维持着掀开车帘的动作,心平气和地微笑:“下来待一会儿吧。”
沈欢坐着没动。
何思行又说:“你要去哪里?”
沈欢望着外面的景色不语。
“别去牢房了,”何思行说,“犯人凶狠,小心伤到自己。”
沈欢把视线转向他,将他上下审视几遍,才道:“共事多年,我去送一送邵大人。”
‘共事多年’是委婉好听的说法,其实邵辛淳不喜沈欢,多次为难,许多人都看在眼里。
“别去了。”何思行垂了一下眼,重新看向他,“见了徒增烦恼,何必找那个不痛快。”
“何尚书心疼他啊?”沈欢笑起来,“也是,毕竟有师徒情谊。想来失去师父,跟失去徒弟的滋味不相上下。”
何思行张了张嘴。
沈欢:“我今天在这里等你一炷香,就是为了看一看你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
他心满意足地冷笑一声,吩咐车夫:“走了。”
车夫为难地朝着何思行躬身。
何思行只能放开手。
“沈欢。”何思行跟着他走了几步,“能不能放辛淳这一次。”
“你想救他?”沈欢从车窗里露出半张脸。
何思行望着他。
沈欢笑起来,片刻之后,说:“不能。”
马车没停,碌碌远去。
京郊有个矮湖,岸边紧接着大片槐杨林,一直延伸到西北方向。放眼望去,树枝纵横交错,本就凋零的枯叶,因为下了一场秋冬交接的雨,而更加稀疏。
沈欢在湖边坐了有一会儿了。潮湿的地上燃烧的几簇火苗照亮了他冷硬的眼睫,可能是偶尔跳动的火苗温暖了他的眼睛,总算把他这个人跟冰凉的湖水区分开来。
他沉默着将一张张昏黄的纸钱放到火焰上空,看着它燃烧殆尽,然后继续扔进去下一张。
直到手里的一沓纸钱只剩薄薄几张,他才低低地说:“爹,我想你了。”
火苗无声地吞噬着薄软的纸钱,唯有浓烟卷着灰尘翻腾。
“李升垣已死,邵辛淳明日斩首。”他静静地看着跃动的火光,“但是我高兴不起来。”
火光没了纸钱,气焰立时萎顿,变成了矮矮弯曲的一截。
“不过你放心,这只是第一步。”他拿起仅剩的几张,提在匍匐在地的火光上引燃。
他任由烧着的纸钱在风中飘过,火苗重归灿烂,给他侧颊镀上暖色。
火焰继续汹涌燃烧,舔到了他的手指,他饶有兴致看着,察觉不到疼一般。
终于开始疼了,沈欢朝着手指轻轻吹了口气,眼底深埋的感情被这一示弱的动作连带翻出,透出些恼怒来。
他气急败坏地说:“我要他们的命。”
沈欢夜半归家,看到家里烛火亮着,就知道是谁来了。
他推门进去,果然看到了陈阔坐在他常坐的躺椅上喝茶。
“真难喝。”陈阔说。
“我庙小,俸禄也可怜,”沈欢靠在门边,横眼看着他,“当然比不过太尉府的。”
陈阔挑了挑眉,对他的对法不以为意:“哪去了,等了你半夜。”
“不是说过了,我忙完了就会去找你。是你自己要等。”
“没说等你不行。”陈阔站起身,影子立刻张牙舞爪的投过来,一直压到门边,“我在问你,去哪里,忙的什么事?”
他很高,以至于离近了沈欢要抬起眼来看他,这让他多了些天真,虽然他早已过了年少时。
“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阔不赞同,摸过来的时候说:“你最近办的事够大了。”
沈欢想躲,但是忍住了。
陈阔笑起来:“别这副表情,好像我会强迫你一样。”
“你不会吗?”沈欢冷冷反问。
陈阔笑意僵在唇边,他缓和了一下,才说:“当初会,现在不会了。”
“求求你,别摆出这种姿态。”沈欢欣赏着他的表情,这次笑了起来,“我真的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