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成踏踏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瞥向他。
“你到底要怎样。”何思行被这视线胁迫,下颌绷的紧,“大不了鱼死网破。”
云成微微一笑,轻飘飘地:“这不是想合作的态度。”
他油盐不进,比想象中难缠的多,何思行觉得自己身在暗巷,摸不到出口。
不知过了许久,云成微微一动,换了个姿势,似乎想要起身。
何思行死死盯着他的神情,紧攥的拳头豁然松开。
“我没法认罪,”他直视云成,“认罪就是死路一条。”
“我知道。”云成看着他,神情没有波澜,“你认罪,我放邵辛淳。一命换一命啊。”
何思行直挺挺站着。
他没穿官服,逼人的威势却也不减。
云成坐在椅子上,每抬眼便是仰视,即便如此,他的视线仍旧拔得很高,那是天生的杀伐果断。
“我于你大业无碍。”何思行说,“自你抵京,我没有插手过朝廷事务。对我来讲,李家任何一个人当皇帝都行,是否立太子我也不在乎,我根本不是你的威胁。”
“你迟迟不站队,走到这步,也是没办法。”云成此刻人还在这里,心已经飞回了内室的床上,他一语双关道,“我没有太多耐心。”
不知道赵宸贺醒了没有,他再次想到。
肯定醒了,刚刚离开的时候他睡得不太踏实,翻了两次身。
何思行站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这是他今晚第一次表露出来焦虑:“只要王爷肯放过辛淳,我担保工户礼三部都为你所用。自此,你前有廷尉为你冲锋,后有沈欢背靠西北,中间三部拥护,王爷在朝中再无顾虑。”
云成微微眯起眼。
他有些低估何思行。
能看穿他跟赵宸贺关系缓和的人不少,因为赵宸贺自南方回来后从来没找过他的茬,而且意见总是很贴。
但是能一眼透过局面看到沈欢,这才令他意外。
“王爷抓着我不放,无非是沈欢跟你做了条件,要我的命。”何思行望着他,“我能拿出的筹码必定比沈欢重。”
云成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着急走。
但是何思行还是看穿了他想要离开的心思,他急切道:“沈欢握着陈阔把柄,陈阔又牵动西北,你想挟他们让西北卖命。那不可能。西北跟朝廷早就离心了,不是一个陈阔可以左右。”
他确实很聪明。
云成垂着眼睛打量他。
何思行继续说:“西北新一代的将领都是老将军那时带出来的,跟当年的规矩一样,认令不认人。与其架空陈阔,不如把控沈欢。”
他稍一停顿,才半嘲了一声:“怎么沈欢没把将军令交给王爷吗?”
这点嘲讽激不起云成的心气,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自有邵辛淳这事开始,无论结果如何,两人都再没有当盟友的可能。
“你既然提醒了,那我必是要同他要的。”他也跟着一顿,停了一段很微妙的时长,满怀深意道,“听尚书的意思,好像是要舍弃沈欢,只要邵辛淳了?”
何思行一怔,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我把话再说明白点。”云成微微笑了一声,“你选邵辛淳,那对不住,你来换他。若是选沈欢,我就坐实是邵辛淳自己搞的鬼,再杀他一次。”
“生路给你了。”云成看着他,等着他选。
何思行一时没有任何动作,窗外的雪仍在下,因为窣窣声未曾断绝。
忠勤王府已经跟当初截然不同了,云成回京后换了匾,现在外头悬挂的是南王府的牌子。从管家到丫鬟彻底清洗,现在府中的人一半是秋韵重新采买,另一半是赵宸贺挑过来的人。
人数比之当初少了近半,因为新封的南亲王不喜嘈杂。
何思行的拳头紧了又松,松开又紧。
云成不觉有趣,他克制着没有离开。
“王爷,给我一天时间。”何思行眼神深处多了许多东西,像深潭中传出的回响,闷闷的,“明日我找沈欢,把这事解决,你不要动辛淳。”
云成笑了一下,似乎笑他的异想天开:“沈欢若是肯见你,你今夜就不会站在这里。”
何思行敏锐地察觉到了云成想要离开的心思越发强烈,虽然他捉摸不透原因。
“拿不定主意,我帮你。”云成不去深挖他们不能宣之于口的关系,他不感兴趣。他对着外面提高了声音,“秋韵,不必等卯时了。”
秋韵领命离去,背影依旧大方温婉。
云成到底没有食言,回京后把她保了出来。
与初时的窈窕相比,她肩膀更挺拔,步伐也更果决,眼中染上了和云成一样的生机与野心。
何思行身形动了一下,仍旧站在原地。
秋韵回来的很快,肩上撒了一层雪,因为进来的迅速,以至于雪花铺在肩头来不及化。
云成垂着的手轻轻一挥,秋韵把手里用纸包裹着的东西拿到何思行面前。
何思行不接,于是秋韵把纸摊开,放在了地上。
她无声地退下去,守在门外。
堂门未关,外头风雪一览无余,门边高悬的哑铃摇摆不停。
摊开的纸上是一根带着血的手指。
中指。
“现在能选了吗?”云成问。
何思行下颌绷的狠,像突然暴起的前一刻。
但是他并没有,他只是死死盯着地上的断指,指尖不停发抖。
云成彻底失去耐心。
“再去。”他对秋韵说。
秋韵点头而去,脚刚刚迈出两步,何思行豁然开口:“留步。”
云成没看他,仍旧稳坐高堂。
秋韵几步间迈下台阶,何思行回看她的身影,想要上前两步,硬生生停了下去。
他耳边听着外头的风声、落雪声,还有鼓动钗裙的闷响声。
眼前的断指静静地躺着,好像风雨都与它不相干,每一寸角度都透露出养尊处优和不谙世事。
“我,”何思行抬头拧起眉,死死盯着云成,齿间似乎有血腥味,“同意。”
云成眉间不耐,清了清嗓子:“秋韵。”
秋韵听见声音,停下脚步,回到廊下。
“能不能让我见一见他。”何思行说,“我今夜就写好认罪书。”
云成跟他对视,发觉他的眼神已经尘埃落定,任何波澜都已经平息。
两人看着对方,云成推开盏,站起身。
长袍顺从而下,使他弯刀一般的手腕更加显眼。
“带他去。”他终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