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成登基的消息传到西北,没引起什么大水花。因为太远了,谁登基当皇帝对他们影响都不大,该打的仗还是要打。
这种情况在第一批物资抵达西北后得到了改观,因为在过去几十年内西北的物资只迟不早,只缺不多。
这次物资数量之丰厚令人震惊。
宋礼明总算扬眉吐气了,他拿着笔,扒着车清点数量,路过大小刘的时候拿鼻孔瞧他们。
大刘被他的模样激怒,但是看在物资的份上,敢怒不敢言。
“知道为什么这次物资到的这么早吗?”宋礼明拿白眼翻了他一眼,在小本上记下这一车的东西,一雪前耻道:“南亲王知道吗?那是我大哥。三月十五他刚登的基,知道登基什么意思吗?他当皇帝啦!”
大刘不搭理他,转身要走。
宋礼明继续说:“他知道我在这儿受苦,粮食也送来了,棉衣也送来了。”
他腾出一只手啪啪拍着车上的东西生怕别人看不到:“兵器都送来了!”
大刘哼了一声,躲得远远的。
“敢跟我叫板,”宋礼明对着他背影说,“老子从今以后在西北也横着走。”
赵宸贺远远看着这一幕,唇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意。
他现在已经不郁闷了,只是很想云成。
西北每日高度紧张紧张的作战环境将他的失眠治好了一半,另一半他需要借助云成给他留下的玉佩上残留的味道来入睡。
红绳若有若现地挂在他的脖子上,他习惯在深夜里攥着它入睡,就像握着云城。
“嗨,廷尉,”小刘将军几步过来蹲在他旁边,笑着跟他打招呼,“听说了没,皇上刚一登基,朝臣们让他选妃,他一口气选了二十八个。”
赵宸贺斜着看了他一眼。
“二十八个,全是重臣之女。”小刘无所察觉,跟他分享八卦套近乎,“你猜猜谁是皇后?”
赵宸贺一听‘重臣’就知道怎么回事。
云成册封秋韵为后,是为了堵住朝臣悠悠之口,同时又告诉天下人,门第并不重要,不可自轻自贱。
但是选二十八嫔妃,就纯粹是为了要甩手不干了。
他最会干这种四两拨千斤的事,朝臣们肯定还要感恩戴德地歌颂他。
“我也想不到!”小刘看他沉吟,颇觉志同道合,“是他未受封南亲王时,跟在身边伺候的一个婢女!”
小刘兴致勃勃地问:“这可是大情种啊,你之前在京都听过这八卦吗?知道这婢女长什么模样嘛?”
“知道。”赵宸贺嘴里叼着干透的草,瞥着他,“漂亮。”
小刘双眼都亮了。
赵宸贺把嘴里的草嚼了两下,吐在地上:“你听谁说的?”
“您弟弟,宋礼明啊。”
赵宸贺站起身,大步朝着宋礼明走过去。
宋礼明正兴奋地清点物资,没防备他突然出现在身后,被压过来的黑影吓了一跳。
赵宸贺朝着他伸出手:“你跟京都有书信往来?给我看看。”
宋礼明现在很崇拜他,一边掏信,一边问:“你没有吗?”
赵宸贺当然有,但他还是想看到更多的云成。
“快点儿。”他催促宋礼明。
宋礼明把怀里几封信拿出来找最近的那封,赵宸贺一把全抓了过去,站在原地拆开看。
宋礼明被他这架势吓得不敢大声说话:“咋啦?”
赵宸贺把几封信都看过一遍,把近来京都的事情复盘了七七八八,没发现跟自己收到的那份有什么出入,便把信收了起来。
宋礼明看着他把信件收到了自己腰间,犹豫了一下:“留着我的信干嘛?”
赵宸贺望向京都方向,眼中波光一闪而过,意气风发地哼笑了一声:“留着证据,秋后算账。”
·
妙兰出现在将军府内,把一封信放在沈欢的面前。
她裹着披风,两手都放在绣着红果的抄手里:“爷说,他跟您许诺过,他是您最后的退路。如果您愿意隐姓埋名的生活,那从此以后,世间便没有沈欢这个人。”
云成已经登基,但是她对他的称呼仍旧维持着原样。
沈欢看着这个美艳的女人。
妙兰道:“陈阔今日一定会死,届时朝臣们余怒未消,势必会将枪口指向您。您若是考虑好,今日便随我离京。”
沈欢坐桌后,椅子对于消瘦下去的他来说太宽大了,显得他孤零零的。
“你为什么追随云成?”他问。
妙兰今日未着华钗,斗篷也是月白色,即便如此,仍旧难掩她卓然的姿色:“爷救过我的命。”
“仅仅如此?”
妙兰半晌不语,视线却也没有闪避,娉婷站在中央。
沈欢看着他:“他功成名就,你却要离开。不图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因为你爱慕他?”
妙兰不否认,也不回答:“时间就要到了,您走吗?”
沈欢静默不语,妙兰也不介意,伸手拢了拢斗篷,耐心等待。
沈欢盯着她,缓慢地摇头,轻声说:“离开将军府,云成能让我活着走出京都吗?”
妙兰望着他。
沈欢垂眸,按在那封书信上,摇了摇头:“我不走。”
他不知想起什么,兀自笑了一声:“我在这里等,亲眼看到陈阔死。”
妙兰不强求:“既然如此,山长水远,爷希望少府保重。”
她自顾自行了一礼:“告辞。”
妙兰离开得很快,将军府经历过短暂的动静又恢复了沉寂。
沈欢已经将府内的人尽数遣散,只留下一个亲近的仆人。
晌午十分,沈欢肚子有些饿,但是仆人未归,于是他自己喝了点水。
时间慢了下来,每一刻钟沈欢都觉得煎熬。
或许是饿的,或许不是。
午时三刻,沈欢脱力般坐在椅子上,脑子混沌一片。
将军府的门开了又关,石头砌成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沈欢听着那响动,心脏难以抑制地绞痛起来。
仆人敲门进来,低声道:“大人,斩完了。”
沈欢身体关节轴得发紧,嗓子也涩得难受,他控制不住自己,连点头都不能。
仆人低声补充道:“我亲眼看着人头落地,确是陈太尉,没错。”
沈欢耳畔轰鸣不绝。
他以为等到这一天他会兴奋,或许会高兴地喝点酒,也许会跑去湖边跟爹说说话。
但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只觉得心中空落落。
他不想喝酒,更不想说话。
他好像赢得春风得意,又好像输得秋叶尽凋。
仆人疑惑看着他:“大人?”
沈欢半晌恢复过来,拉抽屉里从里头拿出两张纸,示意他过来拿。
“你的卖身契。”沈欢说。
这人跟了他许多年,算是很亲近的人,沈欢也不打算留,叫他把银票一并拿走,朝着他微笑:“做点买卖,寻一位贤妻,从今往后,踏踏实实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