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之内并不安静。
昨日入夜,邵辛淳买通侍女乔装进入寝宫,想要刺杀云成。
云成那会出去找赵宸贺,刚好不在,叫他扑了个空。
后来被巡视的侍卫撞破,随即关押。
云成路过花园,从半树锦簇中穿过两扇红窗,侍卫压着邵辛淳跪在窗下。
斑驳的树影打在他侧脸上,叫人一时分不清有无血迹。
云成从他眼中看到了憎恨,他挥退挡在他身前的侍卫,坐在搬过来的龙头椅上:“你是要杀我,还是要见我。”
他身着常服,但是气势跟穿着龙袍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同是沉沉缓缓,不辨喜怒。
邵辛淳眼角血红,剧烈的喘息依旧。
“我要杀你。”他竭力抬头,脖侧青筋直冒,“你运气真好,又躲掉了。”
云成靠着椅子,撑着胳膊看他的时候像是发呆。
邵辛淳额角沾着干涸的血迹,嗓子嘶哑而尖锐:“你从庆城到京都,能当上南亲王靠的是赵宸贺,能扳倒我师父和陈阔靠的是沈欢,能当上皇帝,靠的是运气,因为李家没人了。”
云成坐在椅子上不动,轻飘飘道:“可我就是运气好啊。”
这态度将邵辛淳彻底激怒,他愤而起身,但是按着他的肩膀的侍卫沉稳犹如钢铁,使他不能异动分毫。
“你设计我师父,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决然道,“你该死!”
“你拿过刀吗?”云成扫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就算朕昨夜歇在这里,你确保一定能杀了朕吗?”
邵辛淳顿了一下,喉咙滚动。
云成调整了一下坐姿,更加舒适随意了:“知道朕为什么不杀你吗?”
他微微眯起眼,随手把玩着手下龙头:“朕答应过何思行留你一命。可若你明知故犯,也不能怪朕食言。”
邵辛淳挣扎了一下,头发散在颊侧,仰面笑了一声:“你把南下的消息放出来,不就是要引我前来吗?”
他瘦了不少,以至于云成能看到他单薄衣裳下消瘦的骨痕。
“沈欢的确是自l焚而死,”邵辛淳顶着深陷的眼窝十分憔悴,但是眼神精明,发着光,“如果他不肯死,你当真会留昔日同盟一命吗?恐怕他前脚刚刚踏出京都一步,下一刻就会人首分离。”
云成轻轻点了点头:“有可能。可他已经死了,谁又能试试呢?”
他看着邵辛淳,温声道:“要不你来试一下,从这里走出行宫,看会不会死。”
邵辛淳锁着眉头盯着他。
云成朝压着他的侍卫抬了抬下颌。
侍卫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松开手。
“松开他。”云成表情纹丝未变,审视着邵辛淳,“机会只有一次。”
邵辛淳踉跄起身,双腿因为久跪而颤抖不停。
云成敛着眉目,晨光就此而发,避开流淌的绿和红色的窗,错落照在脚底。
云成脚尖踩着那光,像踩着太和殿前盘旋而上的龙脊。
邵辛淳晃了一下神,他勉强稳住身形,颤抖着问:“为什么不杀我?”
云成幽微挑眉,好像在说明知故问。
邵辛淳想到了老师,眼泪已经到了眼眶边,硬是徘徊着没有下。
他静默片刻,拖着麻木的手臂艰难向外去。
新晋侍卫长祝思慕垂手一旁,不停观察云成的表情,企图从细枝毫端窥探到他的想法。
然而云成好恶不表,只望着邵辛淳的方向不动。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转角,祝思慕终于从他转动的指节里察觉出一丝不耐烦来。
祝思慕硬着头皮问:“皇上,就让邵辛淳这么离开吗?”
云成看向他:“你觉得呢?”
祝思慕顶着压力:“斩草要除根,微臣觉得,该杀。”
“啊。”云成轻轻点了点头,“你觉得该杀。”
祝思慕低着头,汗要出来了。
云成起身,把晨光踩在脚下,想了想交代道:“这件事不许传到西北去。”
祝思慕应声:“是!”
云成转过身,望向树梢,顶上伫立着他的雀。
雀还没有走,说明赵宸贺还没有离开。
祝思慕探身,低声问:“那邵辛淳?”
“杀。”云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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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在九月末落下帷幕,銮驾来时稳稳当当,走时不知在急什么,云成一定要赶在二十八号之前回京。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日暮十分全部进宫,季择林正在御书房前等候。
云成一露面他就紧迎上去,跟在他身后上奏这段时间的事:“太子长进不少,昨日还说要去南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让您宽心。”
“怎么没去?”云成问。
季择林一哽,然后才说:“太子毕竟年少,长途跋涉……”
说来说去就是几句车轱辘话,云成听着没新意,摆了摆手。
他赶了几天的路,自觉一身风尘,想要先去洗漱。
季择林不放他走,犹豫了一下,提议道:“太子并非亲生,不如将他过继,在宗碟上修改出身,是否更加有利于朝纲稳固。”
云成此刻没心思考虑这些,一反往日安抚常态:“他已经大了,改得了宗碟改不了事实,叫皇叔已经叫惯了,突然改口,恐怕会破坏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
云成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儿子看待,但的确是把他当成太子看待。
季择林时常欣慰他这点,但又有些忧愁:“太子虽然已经是太子,若是将来您有了亲生的皇子,那……”
云成没说二十八嫔妃只是摆设,他不会要孩子的话,只是朝他叹气:“以后的事情还说不准,若是现在给他改了爹,还想他不恨我们,那可能吗?”
季择林张张嘴,没说出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