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柔枝一福,“烦请通报一声,妾身求见殿下,有要事相商。”
士兵刚进去通传,便有人出了营帐,是宗弃安。
只见他推着四轮车,目不斜视转去了一旁,面无表情,眉眼甚至隐隐有几分阴戾。与白天看到的那个儒雅青年大相径庭。
莫非,是与褚妄发生了争执?
卿柔枝无意探究,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与临淄王谈拢。
父亲若是知晓自己不仅没有下手,反倒投靠了褚妄,必然大怒。
以他的性子,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只怕是要,玉石俱焚!
她得在此之前确定,褚妄不会动卿家满门……
进得帐中,那人在灯下拭剑,周身被温润的光芒笼罩着,鼻梁高挺,眉眼冷峻,极度男子气概的漂亮。
卿柔枝将那串佛珠置于案上:“这是殿下今日遗落在靶场之物,我修好了,特给殿下送来。”
他“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察觉她仍立在那里不动,褚妄抬起眼睫:
“您还有什么事吗?”
倒是客气,不像对她有杀心的样子,卿柔枝便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瓷瓶,以此作为开场白:
“慕小将军的伤到底是因我而起,还请殿下将药膏转交给……”
褚妄慢慢停下拭剑的动作,长眉蓦地拢起,不知哪个字惹了他不喜。
“出去。”他冷道。
见他耐心耗尽,卿柔枝便不再绕圈子,直接讲明来意:
“明日,殿下可否允我同行?”
褚妄没料到,她还能若无其事地,又一次提出这个要求。
冰消雪融似的,他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哦?娘娘想回宫,随时可以动身。本王可没有将您拘在此地。”
卿柔枝知他在装,叹气道:“今日,是我误会了殿下,言行之间,多有不敬。柔枝有过,还请殿下原谅。”
说着她微微一福。
“经慕小将军提醒,我才知晓殿下的良苦用心。”
他觉得好笑:“良苦用心?”
柔枝说是,“今日之前,我与二哥一般对殿下心存偏见,认为殿下性情暴戾,绝非良善之辈……亦是因此,当初才会在得知叔父之死后,对殿下行那不义之举。”
“然而今日才知,柔枝大错特错,是我从前识人不清。”
“殿下处决了那霸占农田的恶徒,是为民除害,心系百姓。这几日,柔枝也见识到了殿下的御下之能,将来为君定是社稷之福。”
“奉承话不必说,”目光在她身上一转,他冷笑,“至于旧事……娘娘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净。”
旧事……
卿柔枝正好,有一桩旧事想要问问他:
“其实,我一直不解。殿下一向心思缜密,冷静克制,绝非激进之人。怎会在未经陛下首肯的情况下便杀了我叔叔,卿墨鲤?”
卿墨鲤,太子太傅。
杀了他,便是动了太子的根基。
这些年她一直想不明白。
对于九皇子的野心她心知肚明,否则当初不会在救下他后,对他说那样一番话。
但他是何等聪慧之人,岂会在羽翼未丰之前就暴露自己?
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
对此,褚妄只有四个字:“这重要么?”
三年前,这很重要。
但他从未解释。
于是陛下和卿家,都认定是他狼子野心。
卿柔枝看着他,不知为何,很想知道那个被他刻意隐藏的、未明的答案:
“卿墨鲤若当真触犯国法,以国fǎ • lùn处即可。我与卿家,皆无话可说。”
“殿下为何对他动用私刑,致其惨死于诏狱之中……当真不能,如实相告么?”
褚妄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
半晌,他一双凤眼朝她望来,寒声道:
“儿臣本就是父皇的一把刀。父皇要儿臣杀谁,儿臣便杀谁。”
“用过之后是弃是留,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么?想弃便弃,还要找什么缘由?”
“娘娘不会以为,知道了一些事,一切就能复原如初了吧。”
扫过桌上那串佛珠,他漆黑的眼底浮起一些浅淡的情绪。
转瞬,消散得无影无踪。
卿柔枝也感到怅然,是啊,终究是,物是人非。
可他,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将另一个难题摆在了她的面前。
他曾为父所害。
她,是他父亲最大的帮凶。
“人有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殿下所受之苦,柔枝愿以后位荣华来抵。”
卿柔枝敛裙屈身,在他面前缓缓跪了下去,青丝散乱如流水:
“只求殿下高抬贵手,饶我卿家满门性命。贬去边远之地也好,困于一方宅院也罢。殿下的怒火,柔枝愿一人承担。”
“你?”
他指节叩动着,忽而,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