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尽管前朝事务千头万绪,内阁公文堆积如山,谢昶的一日三餐却从未落下。
他自己并非重口腹之欲的人,只怕饮食不节,让小姑娘跟着受罪。
那时官场流传着一句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他连进士都不是,皇帝想要破格提拔,守旧派却不肯答应,故而他只能靠自己的才学,在数次翰林考选中拔得头筹,以此堵住悠悠众口。
潜心读书时哪顾得上三餐,有一回彻夜未歇,卯时还要往乾清宫侍读,起身时只觉天旋地转,腹中难受至极,思量过后才意识到,恐怕是自己饥饱无常,连累阿朝也跟着挨饿。
自那之后,即便公事再繁忙,他也尽量准时准点用膳。
晚膳用了些清淡的吃食,不过作饱腹之用,餐后一杯清茶下肚,体内却隐隐有了发热的迹象。
谢昶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搁下杯盏,匆忙赶回青山堂。
医女已经替阿朝将伤口处重新换药,见他满脸阴沉地进来,赶忙解释道:“姑娘外伤不轻,发烧也属寻常,棉帕子打湿了敷在额头上时时替换,熬过今夜就好了。”
谢昶低低嗯了声,伸手取过巾帕,凉水打湿再拧干,叠敷在小丫头滚烫的前额。
因着发热,小丫头原本苍白的面颊浮出一层薄薄的粉,鼻尖也微微泛了红,幽黄的烛火下,像玉盘倒影里的新荷在风中颤颤摇曳。
谢昶声音里有种微凉的迫切:“何时能醒来?”
医女不敢打包票,只说道:“姑娘身子骨本就虚弱,如今又挨了外伤,受了惊吓,眼下只能看今夜过去恢复得如何。”
她倾身去清理榻边染血的巾帕,身后又是一阵如芒刺背的沉默。
难道这位首辅大人今夜要这么一直盯着?
她自诩医术,此刻手脚却紧张得发颤。
“哥哥……”
耳边倏忽传来一句细若蚊呐的呢喃,医女方才反应过来,竟是这姑娘睡梦中的呓语。
她还未听清说的什么,屋内的男人沉声开了口:“你先下去,有事我自会传召。”
医女暗暗松口气,赶忙应了声是,三两下整理好榻边的剪刀纱布退了下去。
谢昶撩袍在床边坐下来,倾耳去听,却迟迟没有等到下文。
直到他闭目养神一会,才听到床内传来姑娘软绵绵的低喃:“哥哥……别吃……别吃杏子了……哥哥会难受……”
谢昶听清楚了,冰冷的目光也慢慢柔和下来。
小丫头还算有良心,没把他忘了。
“我哥哥……才厉害……”
“就是……比你哥哥好……”
这句他倒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又见小姑娘皱紧了眉头,反复强调这一句,这才想起来什么。
那年他在南浔书院读书,膳堂吃得清淡,那些家中离得近的学子,最巴望着的就是家里人来送午膳点心,改善伙食。
他在吃食上没什么讲究,清清淡淡足够饱腹便已经很好。
爹爹医馆繁忙,抽不开身,至于娘……娘要照顾妹妹,更何况,娘从来都不喜欢他……因此他从未期待过什么。
那日午间休憩,学堂外照旧来了不少亲眷,学生们瞧见自家来了人,风风火火地往外跑,再提着热气腾腾的食盒进来。
他一如既往坐在窗边看书,指腹划过一页纸,耳边却传来了一道娇娇糯糯的声音。
“哥哥!我来啦!哥哥快出来!”
他循声望去,小丫头在学堂外蹦起来三尺高,直朝他招手:“哥哥!我给你送点心来啦!”
阿朝是头一回来学堂,粉茎绿的襦衫配ru黄色的下裙,人长得甜净可爱,嗓音也是清凌凌的,整个人就像一朵生机勃勃的向阳花,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谢昶,这是你妹妹?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你妹妹也太乖了吧!还知道来给你送饭,我妹妹恨不得天天上房揭瓦!”
“好漂亮的小孩,跟个粉团子似的!我能不能摸摸她的脸蛋儿?欸谢昶,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还能吃了她不成?小气鬼,不摸……不摸总行了吧?”
那是谢昶第一次对她生出了偏执卑劣的占有欲。
不想她被人觊觎,不想旁人围着她转,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妹妹。
还有人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甚至还在逗她玩:“小丫头,跟哥哥走好不好?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吃。”
小丫头倒是个伶俐的,摇动着头上两个小揪揪,脆生生地喊:“不跟你走,我自己有哥哥,哥哥会给我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