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昶沉思片刻,抬眼问宿郦:“那名仆妇现今如何了?”
宿郦立刻回禀道:“那名唤春娘的仆妇在扬州还有兄长与子侄,现如今一家人性命都在大人手中,她岂敢忤逆大人的意思。”
某种程度上来说,谢昶才是锦衣卫真正的主子。这些年来南北直隶都安插了他的心腹暗卫,运筹于帷幄之中,对外面的动向几乎是了然于心。
一句话吩咐下去,底下人迅即马不停蹄地去办,拿捏一个小小仆妇的把柄,简直易如反掌。
谢昶想到另一桩:“姑娘的身份可办妥了?”
宿郦回禀道:“属下昨夜鹘鹰传信济宁府,今日一早,杨阁老请来的那对夫妇已在进京的路上了,快马加鞭,约莫七日就能赶到。”
谢昶淡淡应了声,随即吩咐道:“带那两名丫鬟来澄音堂见我。”
宿郦捧着朝服正要回是,闻言险些惊掉下巴:“大人今日不上朝?”
这可是自家主子入朝以来头一回荒废公事!
谢昶按了按太阳穴,他这个状态还真不适合上朝,何况小姑娘的身份尘埃未定,今日并不是与梁王对簿公堂的最好时机。
“替我入宫,向陛下告个假。”
他这般说着,脚步未停,宿郦神色复杂地跟在后头:“可您若不上朝,梁王必得借昨日之事大做文章,言官还不知如何骂您呢!”
谢昶唇角冷冷一勾:“他们若不骂,还拿什么俸禄。”
“……”宿郦无话可说。
毕竟眼前这位兼任如今的吏部尚书,朝中官员任免和职责考校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罢了罢了,今日骂得越凶,来日姑娘身份大白之时,都察院那些人还不知如何打脸呢。
澄音堂。
崖香与银帘一早就被绑了过来,听说是那位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要见她们,两人都吓得浑身发凉。
昨日姑娘被梁王世子打得遍体鳞伤,竟是被当朝首辅给救了下来,她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她们亲眼看到春娘被用了刑,奄奄一息只剩半条命,已经被人带走了。
姑娘身边伺候的,就只剩下她们两个……
寒意从膝下的冰冷地砖渗进骨缝里,银帘浑身都打起了摆子,愈发埋低了身。
昨日崖香拉着她向春娘求情去救姑娘,她甚至理都未理……
天还未大亮,厅堂内烛火幽暗。
耳边渐渐传来男人沉稳骇厉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在身上毫不留情的鞭笞。
谢昶负手走进来,在上首的檀木太师椅上坐定。
他不必说话,单单坐在这里,也有种威冷酷烈的压迫感,让人寒毛直竖。
“唤你们过来,是关乎姑娘的一些事要问你们。”
良久,上首的贵人沉沉开了口,冷淡的声线带着秋日晨雾晕染出的冰凉沙哑。
银帘吓得浑身直憷,心电急转间赶忙磕了几个头:“大人!奴婢是自幼照看姑娘长大的,虽是主仆,可情同姐妹!大人问什么,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谢昶放下手里的茶杯:“姑娘八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足足昏迷三月,可有此事?”
银帘当即傻了眼,她哪里知道姑娘八岁时的事情,她是后来被卖进的琼园,那时候姑娘已经十岁了。
倒是一旁的崖香颤颤巍巍开了口:“确有此事……”
谢昶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如实说来。”
崖香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细细地道:“姑娘因习不来琴棋书画,样样考核皆是垫底,还总想着逃跑,那日被教习姑姑打得昏死过去……夜里发了烧,又着了凉,病情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喂下去的汤汤水水全都吐了个干净,就这么病了几个月,直到开春才慢慢好起来,可姑娘却因此……”
“因此什么?”谢昶冷声。
崖香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泪光濡湿了眼睫:“姑娘整个人烧糊涂了,从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以前她总想着回家,病这一场之后,姑娘就再也不闹着要找哥哥……”
崖香的声音越说越弱,最后连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谢昶眸光似浓稠的墨,眼底压抑着看不清的情绪,指尖的温热一点点冷却,灯影里泛着冷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