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他们还没有找到对应的密码,过其门而不入罢了。
男孩要来那枚仿品玉片,先是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把玉片中心掏空的圆洞放在眼前比划了一下。
“哎,爷爷,这没准是某种文具呢?像是尺子圆规什么的。我有一把格尺,上面就打了这种圆形的洞啊。”
老教授听到以后,慈爱地弯起了眼睛。
“嗯,不错,这个猜得有点靠谱了。”
就连床上的病人,也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高教授躺在床上,时时喘着粗气,说起话来有点艰难。
但一提到自己的工作内容,他仍然一丝不苟,如数家珍。
“最先出土的那片莲花玉,就是放在书箱里的,我们起初也以为是当时的某种文具,但在民俗记录、时人笔记里却不见类似的记录。后来,更是在女子妆奁里也找到了类似物品……”
所以至今为止,还没人能说明白,这东西究竟是一种文具,还是某种装饰?
男孩挠了挠后脑勺:“确实有点难搞……诶,爷爷,我要是猜中了这个,有没有奖励啊?”
老教授大笑起来,用手指点了点男孩:“哎呦,现在的孩子,老高你看看他!”
高教授一边咳嗽一边笑着:“有,当然有。这也算我们研究所悬而不决十多年的小谜题,你要是能猜中它的用途和名字,我们所里有一笔悬赏奖金可以发,不过不多,就几百块钱。”
男孩嘿嘿一笑,一把将那个祥云般的薄片捏在手里。
“那我拿回去跟朋友一起猜。”
老教授哭笑不得地拍拍他。
“混小子,这是我们单位的仿品,还得拿回去呢,快还给爷爷。”
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忽然从门口响起,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说话的女孩咬字切口略有点奇怪,但这份奇怪与她身上的独特气质混合在一起,便糅杂成一种与众不同的独特魅力。
亭亭地立在门口,长发及臀的少女慢慢地说道:“这是‘饮墨’。”
老教授略略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少女说话的意思。
他连声追问道:“什么意思?小姑娘,莫非你知道这东西的名字?”
云归点头,话说得很慢,语气里却带着一股令人忍不住想要相信她的笃定。
“它叫‘饮墨’,是一种发饰。你们都不蓄长发,平时就用不着它了。”
“什么意思,居然是扎头发的东西?”
男孩明显有点惊讶,当场就把莲花玉片放在自己头顶比划,捏着自己短短的寸头穿过圆孔。
“上面的小洞只比我鼻孔大一圈,要是靠它一绺一绺地别起头发,得扎到什么时候?再说了,要是挂着满头这玩意儿,看起来不得跟释迦摩尼似的啊?”
“……”
听完男孩神奇的比喻,云归无言以对,忍不住朝对方鼻孔多看了一眼。
该怎么说呢……这位小郎君,不,小壮士,他还挺会找对比物的。
老教授被自己的孙子气得发笑,在男孩后背上拍了好几下。
“别理这混小子,天天就知道胡说八道。小姑娘,你继续说。”
云归轻轻一抿唇,不疾不徐地解释:“那个洞不是用来扎头发的,它是用来卡笔的。”
老教授和躺在床上的高教授对视一眼,都想起此物最先出土时,是放在墓主人的书箱里,和笔墨纸砚混在一处。
再对比莲花上的孔洞大小……不错!确实正好能容笔杆穿过啊!
男孩倒是越听越懵:“啥是卡笔?你是说星之卡比?那不是任天堂的游戏吗?”
云归:“……”
又来了,这种她完全听不懂的本土方言。
少年少女四目相对,两人眼中尽是懵逼。
还是老教授重重咳嗽一声:“小姑娘,照你这么说,这应该是某种文具,怎么会变成发饰呢?”
云归屈起洁白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长发间轻轻一点。
在少女墨瀑堆云似的长发之间,正是用一根圆珠笔固定着。
这里的女孩整理仪容时,似乎很少用簪子或发钗。
不论姑娘还是妇人,她们大多用一种叫做“皮筋”的东西,在脑后扎一个马尾辫。
云归试过一次,感觉还是不大习惯,就向刘护士借了支笔用来簪发。
“卡、笔。”云归一字一顿地说道,“以毛笔簪头时,笔尖可能留存着残墨,顺着笔杆流淌下来,染脏头发。”
所以时人发明了这种带孔的玉片,用来卡住笔梢。至于圆孔和笔杆间的缝隙,则用妆点了绢花的锦帛缠绕,以此吸收墨汁。
这就是为什么,此物唤名“饮墨”。
当然,大多数时候,簪在头上的毛笔都是新的,还没饱饮过墨汁。饮墨更多是作为一种发饰出现,用来展示它细致的雕工,或是上面缠绕的精致绢花。
这种习俗没有延续太久,只是作为一时的流行。
从纸张被发明,到纸张开始普及,总共不到百年。
这百年里,天下间的读书人渐渐多了起来。纸笔虽未在百姓间普及开来,却也变成了一种不那么独特的东西。
而不昂贵、不独特的事物,是不足以彰显士族门阀之风雅底蕴的。
所以这阵流行风潮,很快就过去了。
操着不太娴熟的普通话,云归吐字缓慢,有些磕绊地做出了解释。
受限于词汇量,云归有点词不达意,却不妨碍老教授听着听着,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亮。
老教授和病人对视一眼,神情里满是恍然大悟。
“是了,自秦汉起,到恒朝前期,一直有读书人簪笔上街的记载。在恒朝期间,造纸技术确实突飞猛进,纸笔的普及率大大增长……”
而“饮墨”这两个字,他们也确实在出土的恒朝文献里读到过。
只是当时,根据文章语境,研究所的大家都没意识到那是一个名词,还以为这是一个类似于“饱读诗书”的形容词呢。
这个小姑娘的说法非常合理啊,不但有理有据,而且连细节都能对得上!
老教授十分惊叹地看着云归,对她表现出的历史知识素养赞不绝口。
“好姑娘,普通小孩连簪笔这项旧俗都不知道,我这个傻孙子就更不用提了。你无论是知识储备量,还是推断能力都非常可观啊!”
真是想不到,困扰了他们研究所这么多年的难题,居然在小丫头的三言两句之间被解决了!
面对长者灼热欣喜的眼神,云归含蓄低头,略略偏身:“不敢当,您谬赞了。”
见老教授谈兴正浓,云归拣了张椅子,手扶拐杖,缓缓在他对面坐下。
她刚刚路过病房时便已经发现,这位老者满身书卷气,手中拿着一片饮墨,言谈中还提到了“恒朝”这个关键字……
这位老者,有极大概率了解恒朝的情况!
甚至他可能去过恒朝,去过云归的家乡!
压抑着兴奋紧张的心情,云归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她接下来要问的问题,还是越少人直到越好。
过了一会儿,终于等到病人精神不济,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云归抓住这个机会,旁敲侧击,仿佛不经意地问道:
“您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能跟您请教一下,关于‘恒朝出土’的知识吗?”